两个少年从胡府中出来,捡那没人的地方走,拐过了几个巷子,眼看城门就在面前了。
陶洪突然带着一队人马从旁边的暗巷冲了出来,把二人围在了中间。
“王参军,我说什么了?胡混这家伙肯定有鬼。逸少公子,别来无恙啊?这位想必就是那位杜将军日思夜想的荀姑娘吧!”
陶洪探身笑道。
“我跟你走,你放了荀姑娘。”
王羲之挡在荀灌身前。
“吆,逸少公子还懂英雄救美。明明能吃个撑,谁会吃个半饱?”
“只怕你没有那个胃口,围起来。”
逃出了马厩的第五猗,做了那个身后的黄雀,又把陶洪围了起来。
“第五刺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逸少公子来襄阳做客,我作为镇守这里的刺史,自然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
“怎么可能?胡将军明明……”
“他?已经被我打得丢盔弃甲,逃出城去。”
“什么?你那点兵马,居然把胡混击溃了?”
“这能怪谁哪?有些人哪,就怕胡混造反,把他武库中的枪矛都换成了样子货,两军一接战,那些假枪假矛,各个折断。”
“王参军,这是你干得?”
“额~我以为他和王家走得太近,防着他兵变,谁能想到兵变的居然是第五猗。”
“绑了。”
第五猗马鞭一指,陶洪和这十几个快骑都被推下马来,绑在一个平板车上。
第五猗翻身下马,来到了两位少年面前。
“我还要谢谢二位,若没有二位,他们也不可能放松对我的看管,我也无法重新执掌襄阳。”
“第五大人,真是有勾践之奇,这份忍辱负重,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佩服佩服。”
“我这刺史,虽真实假,不过是杜曾的一面旗帜,这次能脱出牢笼,还是多亏了逸少公子。”
“大人太客气了,分明是大人救了我二人的性命。”
“我也恨透了杜曾,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现在逸少公子来了,你我东西对进,把杜曾堵在这沔水和大江之间。”
“这……”
“逸少公子可是担忧我身上这个荆州刺史的官职?”
“未曾。”
“公子不必担忧,我已经以老病请辞,麾下的兵马,也可交给公子指派。”
“第五大人这么慷慨,我倒是有点不敢置信了。”
“荆州乱了足够久了,而且这长安一旦被攻破,接下来可就是荆州,我自问没有这个驱除胡虏的才能,还不如早日让贤。”
这边王羲之还在衡量第五猗的诚意,那边胡混已经歪戴着头盔追上了先行的杜曾。
“嗯?王贡也太过分了吧?我让他们去搜,可没让他们这么搜啊?”
“杜将军,大事不好了。第五猗反了。”
“什么?他不是被你关在马厩嘛?再说了你手下还有三个营的人马。他还能翻了天?”
“我被陶、王二人困在堂上,我的人被他们看了起来,给了第五猗逃走的机会。”
“岂有此理,随我杀回去,拧了他的脑袋。”
“杜将军,末将以为不妥。”
“哦?有什么不妥?”
“杜将军莫忘了陶洪还在他手上。”
“那又怎样?”
“这样一来,他就能号令陶家旧部,来围剿我们,将我们消灭在沔江之间。”
“有理,说得对。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西进涢口,先击溃马隽、郑攀,打破他们的包围圈。”
“正合我意。”
杜曾马快、皇甫船迟,
两厢一快一慢,就在涢口撞了个满怀。
本来,在皇甫方回的一顿忽悠之下,马隽、郑攀‘幡然悔悟’——
不但放开了水道,还派人前去补船,眼看就要投入王廙宽阔的怀抱了。
杜曾的大军突然从侧后杀出,马隽、郑攀还在欢喜着归建的时候,杜曾的马刀指到了脸上。
“惊喜不惊喜?”杜曾凝视着还在夜宴的马、郑二人。
马隽歪头看看胡混,这不是自己人嘛,自己人怎么还动真格的了?
“胡将军,之前咱们在江陵可是都谈好了的。你怎么来真的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好了是等我们三天,你我齐头并进,共同在涢口堵一堵王廙,你们怎么自己倒是先到了?”
“胡将军,你也说是三天,这已经是第八天了,我们还多等了几天,诚意已经很足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那为什么王羲之、陶洪会出现襄阳,还和第五猗合谋夺了我们的襄阳,让我们无处可归?”
“大公子去了襄阳?他去襄阳干什么?他不是去的竟陵嘛?去劝朱伺那个倔老头。怎么会去的襄阳?”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襄阳出现了,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什么联合,这才一联合就是一刀。要不是杜将军反应快,奇袭涢口,就被你们堵死在沔江之间了。”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大公子在去竟陵的路上,被第五猗给偷袭了,绑到了襄阳,以他的名义来迷惑我等?”
“嗯,也不是说没这种可能。”
马隽的台阶已经是给了,双方都心知肚明,是杜曾劫走了陶洪,还想利用陶洪演一出好戏,可惜是给演砸了,反倒是便宜了第五猗。
“诸位,不如先投了王廙。”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皇甫方回?可真是个好说客,刀架脖子上,还不忘了自己那张嘴。”
胡混想起了王羲之对皇甫方回的评价——心达而险。
“各位,这涢口可是挨着江夏郡,过了江夏郡,可就是武昌。”
“那又怎样?现在王廙还在江面上,不过是我们口边的菜。”
“各位不觉得自己掉进了口袋嘛?如果我猜得没错,胡将军在襄阳是不是也见过荀灌。”
“这……”
“哎,胡混都这时候了,你有什么就说嘛。”
“是,我是见过荀灌,还把她抓了起来,但是也不知道谁把我的武库都换了一些样子货,一打起来,一败涂地。”
“额~这事怪我,我不该听信了王贡的谗言,怀疑你。”杜曾道歉道。
“荀灌出现在襄阳,这样宛城的荀崧,和襄阳也就有了联络人,再加上已经移师武昌的甘卓,回师江陵的应詹。各位,还能往哪里跑?”
皇甫方回在沔江之间的地图上,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划出各军的分布——
一个巨型的口袋阵,已经有了雏形。
“这个方向哪?”
杜曾向前一指——江夏郡。
江夏郡,几年前被石勒一番劫掠,武备人口都被一扫而空。
卞敦到任的几年,倒是恢复了一点生气。
但这江上的盗贼不断,又不敢去占据其他州郡,只能纷纷在江夏筑巢。
皇甫方回摇了摇头,“有最新消息,周访已经在豫章点兵了,而且他的二儿子周光已经返回了寻阳,江夏郡,是个陷阱,千万不能去踩。”
“那依皇甫先生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我刚才讲了,暂时投靠王廙。王廙这个人,自负才情,刚愎自用。我们借了他的势,从沔江入荆州。”
“那不是自己往这个口袋里钻嘛?”
“哎,不一样。一旦我们投效了王廙,那宛城的荀崧就不会继续挥兵南下,武昌的王敦也不会再派援军来封堵涢口,这时候,我们需要面对的,就只有王廙、朱伺。”
“嗯,先生说得有理,不过,就这样一仗不打,就投效过去,王廙会信嘛?”
“本来是很难的,但现在第五猗反倒帮了将军的忙。”
“他帮了我的忙,他把我的老窝都掏了,还帮了我的忙?”
“正是,这就是将军投效的理由——想借王廙的势力,报第五猗夺襄阳之仇。那王廙也乐得看将军和第五猗打在一起。”
“嗯,道理是都对,但现在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皇甫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哪?你可是得了建康的俸禄。”
“我不是帮将军,我是帮自己。”
“哦?怎么说?”
“如果王廙顺利进入了荆州,那么王家的势力就会很快的渗透进来,这样一来,我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名声,很快就会被冲淡,到那时,我也就和王尼这些人一样,成了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废柴。”
“你就为了这个,就把建康出卖了?”
“谈不上出卖吧?荆州本来也是朝廷的啊?建康此举,和那些胡奴也没什么不同,我是为国守土,用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不怪王羲之说你是心达而险,似你这样的人,谁敢和你联盟共事?”
“胡将军这种诛心的话,就没意思了。我无所谓的,哪怕是什么也没谈成,无非是一条性命。但各位哪?真的就甘心被当成反贼,死在这里?”
“杜将军,不能听他的,这人肯定没有按着好心思,不知道哪里设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踩,他好去赚取功劳。”
“杜将军,就算我皇甫方回有私心,你且想一想,抛开我的话和身份,可还有别的办法能够破解眼下的局势,至于是破解了局势之后,我是不是有其他图谋,那些真的重要嘛?”
“不错,胡混,皇甫先生说得对,我们现在已经一只脚踩进陷阱里了,要想出去,只有这个办法。”
“杜……”
“哎,不必讲了,眼下的形势只有这一条活路,哪怕这条活路的路口上蹲着一只猛虎,我们也只能这样选了。”
皇甫方回说服了杜曾,又回到了船上来见王廙。
“这时间可是不短,我差点就要带兵去救先生了。”
“刺史大人说笑了,皇甫这一颗忠心天地可鉴。只不过又出了一些小状况,耽误了一点时间,让刺史大人挂记了。”
“哦?什么小状况,能迟了一整天?”
“杜曾也来了涢口。”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昨天,刺史大人不必慌张,下官用这三寸舌,把杜曾也一道劝了过来。”
“你把杜曾也劝过来了?杜曾怎么就肯听你话?”
“形势,自然是形势。如今江南安定,民心思定,况且五路大军合围而来,杜曾虽然强悍,但也能看出这次和之前不同。”
“皇甫先生真是奇人,又立了一件奇功。如果我请先生出任别驾,先生肯不肯赏这个面子?”
“刺史大人,你也知道,一来哪,我这人不喜做官,只喜读书饮酒,二来哪,我这个年纪也乐天知命了,不如就让下官闲职供奉。”
“既然先生志不在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你看杜曾这次投效,会是真的吗?”
“刺史大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哪?这件事无论真假,赢得都是大人。”
“哦?怎么讲?”
“大人请想,如果这杜曾的投效是真的,那么大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岂不是奇功一件。”
“嗯,有几分道理,那要是假意哪?”
“那大人也不吃亏啊?这样大人岂不是更有理由驱逐第五猗,收回江北几郡?”
“不错,皇甫先生想得颇为周到。像皇甫先生这样的国士,何必为奚狗奔走哪?”
“刺史大人,如果方回和其他人一样,见了高枝,就忘了旧主,甚至还要在新主面前踩旧主几脚,那我和那些人还有什么分别哪?”
“你倒是够直率的。”
“君明臣直,当着刺史大人这种聪明人,找一些烂借口,只会让刺史大人看不起。”
“依先生所见,我是该帮着第五猗讨杜曾,还是帮着杜曾驱逐第五猗?”
“一个荆州,能有两个刺史嘛?”
“当然不能,可面子上,他毕竟是有朝廷的委任。”
“那是乱贼杜曾杀害的,和刺史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哪?”
“我恨不能早识先生啊。”
“刺史大人谬赞了。马隽他们有个请求,下官拿不准,还请大人指示。”
“哦?他们俩还有什么请求?”
“他们怕遭到事后报复,想投靠有些交情的朱轨、赵诱。”
“人之常情嘛,这事情先生完全可以替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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