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匕首落地,沈墨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他连忙倒退几步,与顾隐怜拉开了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颤抖到无法捏诀。
顾隐怜揉着酥麻的手腕,扭转脖子,关节咔咔作响。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那双饿狼般的眼睛紧紧锁住冷烟黎。
他笑了:“表姐,你只带了一个护卫,是看不起我么?”
“顾隐怜,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切勿一错再错。我会帮你的,好吗?”
冷烟黎蹙着眉与他对视,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顾隐怜看着那只为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愣,脑海中竟也会出现一丝握住它的冲动。
如果在他被父皇斩断灵根逐出书院,永远关入内宅的那一刻,她像如今这般,朝他伸出手,将他从痛苦中拉一把,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人生谈何如果,迟来的关心简直令人发笑作呕。
顾隐怜的嘴角泛起丝丝冷笑,凄凉又讽刺。
“阿姐,来不及了。”
黑衣客们纷纷拔刀出手,在玄铁的抑制下,所有人的力量都平等地被削弱。
红玉阶密探接受过灵力抑制的特殊训练,相对来说要更适应环境,可双拳难敌众手,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黑衣客人数众多,红玉密探应对得越来越吃力,直到被敌人抓到空隙,左手和右腿接连被折断,终于失去战斗力。
危险的刀刃也就此没了阻拦,抵住了冷烟黎白嫩的脖颈。
“等等。”
顾隐怜出声制止,仿佛提线木偶般的黑衣客应声停手。
“阿姐,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你。”顾隐怜指了指第五十号囚牢前的那把锁,“只要你将钥匙给我,我便会立刻让他们放了你。”
冷烟黎嗤笑一声,全然不顾那划破皮肤的刀刃,依旧往前迈出一步:“你动手便是。”
顾隐怜挑眉,表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是个难解决的刺头。
以命胁迫的方式对这位女将军来说并不适用。
他扬手示意,黑衣客将刀放下。
冷烟黎是六扇门执事,父亲冷烨正是北长城的驻城都统,盘踞一方,与帝都互相制衡。
冷烟黎的母亲顾拾月是顾闻舟的亲姐姐,血脉纯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对夫妇在北长城声望极高,只需振臂一呼,三军皆披靡。
冷烟黎作为二人的独女,若是在帝都丢了性命,必然引起动乱,万一冷烨真的起兵谋反,甚至有改朝换代的可能性。
但他想要的不是战乱。
“阿姐,我理解你的痛苦,曾经的天之骄子变成如今连活着都费劲的废人,如此巨大的落差,想必你日日夜夜都被折磨得难以入眠吧。”
顾隐怜的字字句句,都直指冷烟黎的心脏。
冷烟黎的全身都开始忍不住地发抖。玄铁地牢的温度极低,连普通人都难以忍受。
待在地下久了,那刺骨的寒意,身体的疲乏,精神的混沌都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是一个废人的事实。
“十年前,父皇亲手砸碎我的灵根,就此,我度过了十年的废物人生。这件事,你不是也知道么?”
闻言,冷烟黎的身子僵在原地,如遭雷击。遗忘的记忆终于浮出水面。
十年前,她曾在帝都呆过一年时间。
与其他皇子公主们一起进行血脉觉醒测试,在那场测试中,顾隐怜的血统纯度只有百分之一。
顾闻舟勃然大怒,哪怕顾隐怜的生母以血泪相求,他仍然一拳砸碎了顾隐怜的灵根。
那间宫殿里的所有侍从都被拧断了脖颈,血流成河,无人幸免。
她被警告保守秘密,面对这样令人颤栗胆寒的场景,冷烟黎选择性的将它遗忘。
顾隐怜看着眼前人无比复杂,不可言喻的表情,更觉可笑。
这世道的所谓善人,都不过是隐藏得够深。
“阿姐。上天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顾隐怜低头看着自己灵气流转的双手,兴奋得止不住颤抖。
“半月以前,蓬莱宫门前莫名出现了一位雌雄莫辨的幼童,他献上一朵流光溢彩的蓬莱花,便瞬间消失不见!那朵蓬莱花是神的礼物,只需一朵花瓣便能重铸灵根,使灵力恢复如初。”
不知何时,顾隐怜竟然已经站在了她的右侧,他凑在她的耳边,声音具有极致的蛊惑性:
“阿姐,灵根断裂,无药可医,唯有神迹。”
“这或许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为了这些泛泛之交,再也提不起剑,永远作为一个废物度过余生,你甘心吗?”
冷烟黎与沈墨遥遥相望,相顾无言。
眼前四四方方的隔间是这群罪犯的囚牢,而这具孱弱的肉身便是冷烟黎灵魂的牢笼。
三年前,冷烟黎与如今的方正儒年岁相仿。惊艳绝才这个形容曾经与冷烟黎这个名字绑定。
彼时大战忽起,她身披银甲戎装,一柄玄色唐刀斩下累累战功。
冷冽刀刃一次次破风歼敌,她的实力也在与魔族的厮杀中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人人都道冷家有女初长成,不出二十年必定能坐上将军之位。
冷烟黎的确在军中一路高歌猛进,参战第二年便晋升副将。成为北长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将。
然而战场千变万化,个人实力始终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负。
冷烟黎参与过许多次战役,凤临关一战是她最后的战役——不管过去多少年,她都会清楚地记得战役中的每一个细节。
魔族狡诈,在两军对峙之际故意放出假军情,诱敌深入。
主将江霁判断失误,意图带领副将冷烟黎、胡游庭,率十万军士出关正面迎敌。
魔族的种族优势决定了它们的作战策略,他们往往来势汹汹,以大军压境。
这次袭击竟只有十万魔族将士,曾多次与魔族交战的冷烟黎隐约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然而,由于冷烟黎曾多次在会议中反对江霁的策略,使得那位心高气傲的主将对她颇为不满。
冷烟黎年少,话语权终究敌不过已在军中建立起足够威望的江霁。
最终,以微弱的投票优势确定了江霁的战略决策,冷烟黎对此已无计可施。
两军交战,魔族暗中埋伏近二十万军队,将他们彻底包围。
一旦凤临关失守,魔族大军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侵占整片大陆。
可十万对战三十万,这场战役的艰难无以言表。
江霁临死前一剑重伤那只堪比大罗境的魔将,他将军符留给了少年将军冷烟黎后,就此长眠于那片风沙之地。
尽管手里唐刀已经卷刃,冷烟黎的左臂骨断,她独自一人面对着如高山般庞大的魔将。
如今主将已死,军中士气锐减。
倘若她再无所作为,那么这十万修士都将白白葬送性命!
金丹之上,一境便是天堑,大罗境与元婴境的距离并非人力所能跨越。
冷烟黎选择放弃防守,以神速欺身上前,江霁在此前已经将魔将坚韧的外皮斩破,弱点暴露在她的眼前。
冷烟黎拼尽全力,赌上性命,终于将那柄唐刀深深刺入魔将的脖颈间。
与此同时,避无可避的她也被对方一掌拍下,嵌入地面。
战事之惨烈,雄杰之陨落,军士所见无不啼血。
十万修士最终仅剩三千余人突破重围。
在名医的帮助下,冷烟黎以灵根碎断为代价才捡回了这条性命。
回到长城之后,人们称赞她的英勇无畏,歌颂她的伟大牺牲,她享受着属于英雄的欢呼。
彼时的她毫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庆幸她还能活着。
然而,这只是三年痛苦的开端。
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生不如死。
魔族是杀不完的,每日在前线死去的士兵数量仍然不减。
而她已经无力握剑,甚至连北方的风雪也无法抵御,只能卧床休息,甚至不能亲眼看着战友们在战场上挥洒热血。
冷烟黎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豁达,她体内流淌着的是好战血液,灵根碎断的她正如折断双翼的鸟儿。
曾经骁勇善战的女将一朝陨落,这巨大的落差感几乎摧毁她的心。
如果烧净一千支香,磕下一万个头,能够让灵根重新修复,她决不会犹豫半分。
这些年来冷烟黎四处求医问药,派人访遍名医,仍旧一无所获。
可她不愿放弃,所以能够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小道消息,跋涉万里赶到帝都,自请六扇门执事一职,借用六扇门的情报系统在帝都寻找那个所谓的神医。
造化弄人,曾经拼尽全力追寻的不可得之梦,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心都在颤动。
二十个隔间的距离大概是五十米,这点距离对于修道者来说不算什么。
沈墨金丹境的修为足以看清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也能看清冷烟黎那一闪而过的犹豫不决。
沈墨不得不承认,顾隐怜的计划实在完美至极,他在摊牌之前对所有人都做了充足的调查,了解所有人的弱点和软肋,对人性的欲望和执念掌握到了极致。
沈墨知道冷烟黎在等他开口,可答案他早已告知于她。
时间的流逝得越快,对顾隐怜越发不利,可他并不在乎这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他喜欢看这些人痛苦挣扎的表情,喜欢看这群伪善之人揭开假面的瞬间。
正因为他们二人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灵根碎断的冷烟黎会有多么痛苦、多么渴望。
这个条件,对她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她不会拒绝。
而面对沈墨这群乌合之众,就像当年对待血泊中的顾隐怜一样,她一定会选择明哲保身,转身逃跑!
冷烟黎的目光终于转向顾隐怜那双期待的眼眸,她已经做出了抉择。
二十三年前,正值魔族大军压境。
有一个幼童不合时宜地呱呱落地。她的母亲为她赐名,烟黎。
从此,守护人间烟火,守望黎民百姓,成为了这个少女终身的信念。
直到灵根碎断,她变得浑浑噩噩,被心魔缠绕,渐渐忘记了初心。
在六扇门执事庭院里,她看着意气风发的沈墨,锁住的心有了松动。
可她仍然没能记起那个手持横刀,挥剑如风的少女。
可这次问心之局,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重铸灵根的执念究竟源于何处。
“以牺牲他人性命作为我恢复灵根的药剂,我不接受。”
冷烟黎双眼中的混沌挣扎全然消失不见,唯有足以燎原的星火在眼底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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