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由纯铁打造的大门一经合上,便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囿于方寸之间的惩罚比死亡更令修道之人感到窒息。
这座昏暗潮湿的地下牢笼,沉默地听着那些来自地狱的哀嚎与呻吟,见证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绝望与痛苦。
偶尔,也不得不包容聒噪囚犯的吵闹。
沈墨端坐在第五十号牢房门前,气沉丹田,阖眼打坐。
而第五十一号牢房的主人隔着玄铁栅栏,有模有样地学着沈墨盘腿打坐,嘴里叽里呱啦地侃个不停。
“哥,咋样了?啥时候能把我们兄弟俩接出去?要不我们仨现在桃园结义一下子?我不挑,你当大哥,他二哥,我三弟!……”
沈墨抬掌从身前划过,一层薄薄的透明水盾凭空出现,将他自己笼罩在内。
沈墨微微一笑,烦人的嘀咕声被隔绝在外,耳根子顿时清净不少,只能看见那五十一号犯人不断变换的嘴型和控诉他的手型。
“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五十一号犯人突然停下了对沈墨无情行为的控诉,他循声望去,只见那扇坚固的铁门居然被人以蛮力破开,有外界的阳光从洞口透进来。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一个个手持利刃的黑衣客列队涌下阶梯。
五十一号犯人顿感不妙,他赶紧回过头来,拼命地拍打着铁栅栏试图提醒沈墨。
“卧槽!哥!哥!你快跑!”
沈墨疑惑地看着眼前人夸张的嘴型和越加激动的情绪,顺着他的视线,偏头望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柄砍刀在他的面前迅速放大,与他的眼睛只差五指的距离,他制造的水盾本就只是为了隔绝声音,没有任何防御作用,一触即破。
水波隔音盾与刀刃相触,凝聚的水珠顿时四散飞溅。
沈墨出于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核心用力,往后一仰,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刀横扫。
紧接着他往侧后方一个借力翻滚,重新站起身来。
法修近战不占优势,沈墨迅速后退拉开距离,双手起诀,随时准备迎敌。
眼前的黑衣人大约有十来人,列队站在两旁。
一击不成,出手偷袭之人却没有选择再继续发动攻击,只是回到了队伍之中。
来者不善。
五十一号犯人已经远远地逃离了栅栏边,缩在墙角的角落里,抱着草垛瑟瑟发抖。
沈墨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囚牢前那块亮晶晶的坠子。
刚刚情况危急,没想到竟然把通讯器给甩出去了,那聒噪的小子估计也没有胆子帮他拿回来。
如今没办法召集伙伴,看来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沈墨再度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这里的空间矮小狭长,到处都是抑制灵气的玄铁,打起来必然会束手束脚,对方人数再多也没有办法一拥而上。
地形优势在他,还有机会,拖延时间。
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有一道身影自阶梯上缓缓走来,那阶梯上尘土和污垢被灵气所阻隔,衣不染尘。
沈墨紧紧盯着这位陌生来客的一举一动,冷静分析,来人年纪尚轻,身形修长,迈步沉稳有力,看来是体修。
他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胸前绣着高雅的仙鹤,袖口领口都有暗纹作点缀,腰间坠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翡翠,正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
两旁的黑衣客面对青年恭敬地俯首,青年却直勾勾地盯着沈墨,嘴角上扬,眉眼之间尽显贵气,定然不是什么无名小辈。
“半月堂少主沈墨,久仰大名。”青年笑着拱手作揖。
沈墨冷哼一声,不愿陪他玩这场客套游戏,毫不客气地呛道:“你倒是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
青年的表情故作夸张:“你知道我是谁?”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一定是策划这场谋杀事件的真凶。”
“觉参是障眼法,陆宁轩才是你故意抛出来的替罪羊,毕竟稍有曲折的推理过程才会令人相信你精心构造出来的真相。”
沈墨的语气淡漠,他对自己的推理结论有着十足的把握。
“蓬莱宫位置偏僻,你故意选在那里,是为了声东击西,调离六扇门的精锐,方便将目击者杀人灭口。”
“你很聪明。”青年笑了笑,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懊恼神情,反而坦荡地点头承认,“在下顾隐怜,乃顾氏王朝二皇子。”
对方自爆身份,沈墨虽然有些许意外,但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本以为顾昀奕出走之后,帝都便只剩下了顾泓锦作为唯一继承人来培养。原来宫殿内还藏着一个不曾为外界知晓的皇子。
至此,所有关键性人物均已出场,拼图碎片集齐。
这场宫宴刺杀案件的全过程终于拼凑完毕。
既然事情已经挑明,顾隐怜从幕后走至台前,那就意味着他想在此刻做个了结。
“又是为了你们那些无趣的权势,兄弟相残么?”
沈墨忍不住嗤笑,皇室贵族的互相刺杀陷害和勾心斗角,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个目的。
顾隐怜突然大笑起来,那病态的笑声回荡在地牢中,如同冰冷锐利的刀片,划破平静的空间,让人背脊发凉。
他的神情近乎痴狂,双目渐渐赤红,阴鹜的瞳孔渗着寒意,原本华贵的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墨,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我们可是同类啊!”
顾隐怜的视线转向第五十号囚牢中,仍然昏迷不醒的觉参。
沈墨脸色陡然一变。
顾隐怜笑得更是开怀畅快,甚至面容扭曲:“你在三清镇拼命想救的不是顾泓锦,而是觉参。”
“这太奇怪了,不是么?沈墨,你可是半月堂的少主啊,利用无数死士尸体爬上来的顶级暗杀组织的少主,当真有一副菩萨心肠么?”
顾隐怜慢慢走近沈墨,直到站在他面前才停下脚步。
双方以眼神对峙,沈墨平静地看着他,可内心却无法控制地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顾隐怜的双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的语调陡然上升,用近乎神经质的语气步步相逼:“他到底有什么特殊?能够令你如此失态?我简直好奇得快疯了!”
顾隐怜咧嘴一笑。
他将沈墨那桩自以为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肮脏的秘密,连同着心脏,从他的身体里连根拔起,踩在脚底。
“那个叫觉参的孩子,原来不止是棋子那么简单。原来那个关键时刻要为你而献祭的死士,姓沈。名为沈觉参。
他竟然还有另一个身份,沈家的庶出长子,你的亲哥哥!”
顾隐怜伸出手指,虚指着沈墨的心脏,一字一句如锋利的剑刃,精准地刺入要害:
“半月堂的祖训可真是残忍啊。没有觉醒家族血脉的孩子将会踢出族谱,培养成为下一任堂主的影子,同化成那些没有个人思想的死士。”
“你说我们皇室贵族为夺权势,兄弟相残。可你们半月堂的兄弟,竟然连家人的身份都会被剥夺,哈哈哈哈……沈墨,你这副表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看着沈墨紧握的双拳,捧腹大笑,直不起腰来,顾隐怜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着他人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
顾隐怜收住笑意,他死死地盯着沈墨的脸,对方闪烁害怕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有那么一瞬间,顾隐怜竟然将眼前人幻视成了顾泓锦,恨意使他的心理彻底扭曲。
十年前的那场血脉测试之后,他与他的弟弟顾泓锦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曾经兄友弟恭的模样。
血脉纯度在父皇的眼里代表了全部,顾隐怜只能暂避锋芒,可这一避,就是十年。
蛰伏得太久,久到这座宫殿几乎将他遗忘,人们只记得顾泓锦的光芒,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就是父皇的接班人。
顾泓锦那个既没有才华,也没有能力的蠢货,却有幕僚为他出谋划策,护卫为他出生入死,只需要做出一点成绩就能得到父皇的无限宠爱和夸赞……
曾经顾隐怜唾手可及的一切,如今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凭借着那个可笑至极的血统,顾泓锦将这些轻而易举地夺去!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待遇却是如此天差地别。对于觉参来说,光是看着你,就能感受到如烈火焚身般剧烈的痛苦。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你却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你这副伪君子的模样,还要再装多久!”
顾隐怜大声质问着沈墨,眼神中掠过一瞬间的狠厉,他突然扬起右手,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寒光。
“沈墨!快躲开!”
有一道清丽的女声在远处大喝一声。
沈墨的双瞳倒映着无限放大的刀刃,理智的弦早已崩断,道心已经出现丝丝裂缝,几欲崩碎,他驻足不动,愣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一柄直刀以奇异的速度自那群黑衣客身前穿堂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刀柄精准地砸在顾隐怜高举的右手手腕,震得那把匕首随之脱手,甩飞出几米远。
冷烟黎长舒一口气,还好为了安全起见,带了一个红玉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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