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孔孤皙伤势已经大好了,只披着件道袍,驾风在地界上巡看,身后跟着两位弟子,放眼望去,底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玄岳迁了五十万的人丁入荒野,目前所留下的山稽地盘减了近半的人口,其余偏远的通通不要了,带着大包小包,迁来荒野。
荒野空旷了百年的地界一下充实起来,安排了几个安全些的聚集地界,弟子保全不少,手头上也有十余练气,胎息更多,散到各地去了。
这头算了算整个荒野划在自家玄岳名下的地界,孔孤皙心中还算庆幸:
“倒还不少,养目前这些弟子够了,只是没有什么太充沛的灵脉,筑基修士有些艰难,好在可以去蹭一蹭李家的灵山。”
李家人算厚道,原本玄岳在荒野的地界如今基本都划给了孔孤皙管,虽然时不时听闻山稽郡被攻伐、抢掠,孔孤皙却没有多少心疼的时间了。
“忠心的都搬过来了,以后荒野是我孔氏的地界,山稽郡抢就抢罢…本是无能为力的事情,还多在手中一天都是好的。”
他驾风飞到半途,远远发觉自家人都在山上,李承?持枪站在一旁,看得孔孤皙眼皮直跳,一路飞驰过去,落在山上,听着李承?道:
“孔掌门终于回来了,正有要事商议。”
孔孤皙看了一眼,自家的孔秋妍、孔夏祥,乃至于另一位顶梁柱孔孤离都在侧旁候着,孔孤皙连忙上前,道:
“还请吩咐!”
“吩咐不敢,只同大人说一说。”
李承?正色道:
“我早时得了消息,我家真人去了紫烟门,派我过来通知一句,让贵门取一物。”
“何物?”
孔孤皙听得生惧,生怕他说出什么孔海应的头颅之类的东西,连额头上都见汗了,李承?却道:
“长奚真人留过一物,就在贵门主峰的息岳殿首座之下,还请派人取来。”
孔孤皙暗暗松了口气,看了一圈,选了最靠谱的孔孤离来,道:
“还请兄长走一趟。”
孔孤离点头离去,留下孔孤皙几人在山中手足无措,孔秋妍看看李承?,又看看自家掌门,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了,最后只能倚靠在门边等着,孔玉这老头伤都没好,想问又不敢问,在四下转来转去。
一直等到天色稍稍黑了,这才见到一道遁光飞来,孔孤离急急忙忙落在山中,手中捧着石盒,开口道:
“座下有秘法隐藏,颇为复杂,耽搁时间了!”
孔孤皙没心思应他,打开那玉盒中,一群孔家人都倾过去看,一个个眼中满是惊惶,见着玉盒中躺着一张布帛,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事急从权,山稽郡、玄岳山门交由昭景真人处置。”
这张布帛被真人书写,已经化为玉般的质地,光滑的表面反射出众人的眼睛,老人孔玉看了两遍,才开口道:
“是老祖仙谕。”
李承?见这遗命没有问题,这才从怀里同样取出玉盒,取了一张硬邦邦如同石头的灵布出来,放在案上,众人静默如哑巴,又伸去看:
‘嘱托昭景道友代为照看玄岳,倘若时局不利,大可将山稽郡予以别家,换取助力。’
孔家人鸦雀无声。
山稽郡对孔家人的意义如同望月湖于李家人,失去整个山稽郡,等同于李家失去十六府两山,徒留一个平崖洲。
可对孔家人来说,一旦失去山稽郡,山门也回不去了,能做的只有守在荒野为人屏障,尽管前后迁徙了这么多人,孔家人多少有些预感,可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依旧让他们失措。
孔孤皙同样愣了。
平心而论,在江上一战过后,孔孤皙已经意识到玄岳人手上的差距,于是这位掌门的想法几乎与所有孔家人的想法相悖,早早就把山稽郡看作别人的东西。
故而山稽郡再怎么大战、再怎么被掠夺,孔家人呼天抢地,孔孤皙咬咬牙就没了什么心疼的感觉,一心都倾注在曾经的附属地,如今的新地盘荒野上。
可他从长奚的遗命中还听到了一个地方:
山门!
自家山门都成了可以交换出去的筹码,那山中挪不得、动不得的孔海应、孔婷云算什么?无论多少艰难,只要有一点希望,孔孤皙都能忍,可没有了这两位,孔家算个什么东西!
仅仅过了一息时间,孔孤皙已经扑通一声拜下来了,他率先呼道:
“玄岳谨尊真人命令!”
天已经暗了下来,这道声音加持着法力,顺着夜风回荡在山间,从孔孤离到孔玉,乃至于山间的弟子,通通琢磨起这句话来。
‘谨尊真人命令,哪位真人?’
‘如今的山稽玄岳…倘若没有山稽,也没有玄岳山门,还是玄岳么?’
可他们的身体比思想还要快,如同割倒的麦子般通通跪了下来,齐呼道:
“玄岳谨尊真人命令!”
李承?正要扶他,孔孤皙却继续拜道:
“真人为我玄岳迁民,留一容身之地,玄岳上下感激莫名!无以为报…”
众人失魂落魄,夹杂着呜咽,如同应声虫般念毕,孔孤皙这才起身,感激道:
“麻烦大人走一趟,若山稽有了消息,还请尽快吩咐我等,我等速速把留下的几十人迁出来,不至于耽误了事情,起了什么误会。”
李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驾风而去,他前脚才走,地上的孔秋妍便坐倒在地,青年孔夏祥则红着眼睛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激动,抬步就走,到了那殿门前,嘭地一声暴躁地推开门。
一直弯着腰的孔孤皙却突然暴起,踏出一步,一下拽住他法衣,叫孔夏祥的脸庞别过来,这掌门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喝道: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说!你…什么意思!”
这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殿中的法灯通通熄灭,更是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孔夏祥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原本憋屈凶狠的眼神一下融化了,咬牙道:
“禀掌门,晚辈前去传命。”
孔孤皙这才放开他,沙哑地道:
“如今你不适合外出,就在这峰上,哪也不要去,过个三五日再说。”
最老的孔孤离从头看到尾,一言不发,只有孔玉一边掩着泪一边出去,这老人本就是天性自怜的性子,独自飞入夜色之中,不见了踪迹。
过了大半刻钟,孔孤皙一步步到了殿外,外头的法灯也灭了,遂抬头看了两眼。
他发觉今夜无月,林风萧瑟,整座山峰浸在黑色中,自家弟子站在两边,被夜色淹没的面目个个黢黑,五官不明显,好像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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