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思略有踌躇,这老人也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他抬起眉来,看向李曦明没有大变化却截然不同起来的面庞。
“明儿…”
入目的脸庞五官端正,眉毛略长,浅金色的眸子盯着他,敛色而笑。
‘昭景真人李曦明’
那股时时压抑在他眉心处、一种咬牙切齿味道的郁色不见了,消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天光,闪烁在眉心。
闪动的、略有不安的眼神也消失了,李曦明的眸子中现下是温和的笑意,不再有郁郁、即将白白赴死的坚决之念。
此二者从他面庞上消失,整张脸庞都活过来,他不再是李氏孤注一掷的奋力一击,而是他昭景真人李曦明。
萧元思隐隐有了泪花,万众瞩目,他只叹声道:
“昭景真人福缘深厚,老夫沾光了。”
李曦明笑着扶他起身,长奚在一旁和声和气地开口,心中羡慕,李曦明则恭声道:
“师尊,请。”
萧元思那枚丹药诸家都是知道的,受萧初庭训斥,失魂落魄地从北海归来,三宗七门同样也知晓,李曦明闭关十余年,萧元思这十余年在仙宗仙门嫡系之中不是笑话就是谈资。
李曦明也听了些只言片语,这头亲自来迎,就是要给诸家看看,为自己这位师尊出一口气!
这是其一,其二是萧初庭同样前来望月湖,已经到了洲上,这位初庭真人凡事不亲自下场,就让萧元思从山间来,李曦明自然接住他给的机会,向诸家阐明了萧李之情一如既往。
这事情虽小,却对李氏大有好处,李曦明只扶着萧元思入山,在庭间安顿好了,再回往洲间,却听着安思危来报,萧初庭已经留下贺礼,独自离去。
李曦明点头示意,一旁的长奚却默默低眉了。
‘萧初庭这是不见我呐…’
李曦明虽然初晋紫府,不及几位老牌紫府善算,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心中忌惮:
“长奚这…还真是烂摊子!”
可再自家与玄岳关系很好,长奚又是来贺喜,萧初庭可以不见,李曦明不可能有避退的可能,与他在栀子花遍地的山间坐下了,长奚笑道:
“好一处明阳之所,不知昭景如何取名?”
李曦明为他斟茶,客气道:
“此处我取名【栀景山】,今后就是晚辈静修之地了!”
“好!”
长奚赞了,从袖中取出一物来,置于桌上,却见圆滚滚一枚白珠嵌在玉盒中,彩光如毫,透露着明堂堂的流光,上镌猛虎回首的淡纹,极为霸道。
长奚真人的面孔忽而年轻、忽而衰老,以一个时辰为界限,如今是中年模样,胸口佩玉,满面喜色。
“昭景道友,你我两家百年扶持,我家婷云与渊蛟又是至交好友,眼下神通告成,我心中甚喜,特地准备了这一份薄礼!”
他的语气明显很好听,也不叫李曦明小友了,几百岁的人拉下脸来同他这个不足百岁的人称道友,又委婉提起旧时交情,已经客气之极。
“他的寿元…果真不多…”
李曦明稍稍看了,发觉此物至少是紫府级别,恐怕是一枚紫府灵器,只是炼就的年岁较浅,恐怕不足百年,比之【辛酉渌泽印】、【祁望玄天听】远不如,却是李家的诸多法器拍马不能及。
‘太贵重了!’
李曦明并非不晓得紫府法会的分量,可这些紫府都是些吝啬鬼,筑基的灵物随便取,紫府的是想都不要想,紫府法会实际上更多的是到场给面子,以示友好罢了!
至于贺礼?紫府灵器、紫府灵物不须想,顶了天给道四品术法,更多的是给些古代奇珍异宝,一些偏门古老、不失身份地位的秘籍而已…
长奚给出一道紫府灵器,这意思可是明明白白,就是要欠人情,来为玄岳谋取后路!
他只是稍稍一看,长奚果然笑道:
“这法器叫【赶山赴海虎】,乃是一枚中品艮土灵器,非是我神通炼化而出,而是外出得来,比不得那些灵宝,却也算趁手。”
李曦明若有所思,问道:
“神通炼化?”
长奚闷笑一声,苍老的声音解释道:
“灵器大抵分为三种,
李曦明霎时一喜,问道:
“原来这样简单!那为何江南灵器…这样少?”
长奚抚须道:
“
李曦明立刻想起天炔真人在望月湖西岸贺道人那处炼的九门观灵胚,灵胚就花费了百来年,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遂点头,长奚继续道:
“
“也分上中下三品,以为区分,中品与神通炼就相仿,却是一道能够传家的宝物,也不用拘束在哪一道金性。”
“至于所谓灵宝…”
长奚谈起此事,流露出些自嘲之色,摇头道:
“其实就是天变以前的古灵器,辛酉渌泽印之属,放在以前就是灵器而已,如今却要把他叫灵宝了…比所有灵器都高上一头,倒也是讽刺!”
李曦明听了这一席话,心中明白许多,对辛酉渌泽印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心中暗自思量:
“难怪元素以一道神通威压众人,一是自身厉害…二是辛酉渌泽印很不简单…”
长奚看了他一眼,踌躇再三,似乎为了多添些好感,遂开口言笑:
“老夫曾经听闻一事,很久之前还有一种炼器之法…如今早已行不通,但是也算是个趣闻,可以谈谈。”
“老前辈请说!”
李曦明巴不得多听些,长奚抚了抚须,娓娓道来:
“据说千年以前,仙基有集众念炼器之法,尤为好用,古修士安居乐业,以神通勾连百姓,得出众生之念,以此淬炼法器,使之通灵,称之为炼华法。”
(
“我辈得到的不少古灵器都能见到一些痕迹,曾经极为高品的法宝也有此能。”
李曦明心中轰然而动,几乎是下一念忍不住在心头浮现:
“箓气!”
“这不就是自家仙鉴么!”
‘极为高品的法宝!’
他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一些纷繁复杂的念头闪过:
“难怪我成就神通也看不透符种…难怪能让凡人可以修行,难怪有种种神妙的箓气,果然是仙器!”
“更何况…太阴玄光何其威风,如今我突破紫府,威力更难以揣摩,兴许稚子取在手中亦可伤紫府…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也只有法宝有此威风!”
下一刻,他强行将这念头从脑海中通通扔出去,将自己的思绪强行维持住清明,口中停也不停,问道:
“那为何如今不可?可是失传了?”
长奚何等精明,立刻就察觉出他有情绪上的波动,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李家有这东西,只觉得李曦明为此而惊叹,老人叹气道:
“如今是不行了,却不是失传,我早年对此很是感兴趣,四处搜寻,查遍了许多古籍,这才得到一些消息…”
老人的面上流露出些迷茫之色,皱眉道:
“据说…是这法门被取了…有人说是偷,有人说是抢,也有人说是证,总之都离不开一个名字。”
“名字…”
李曦明却有些不敢听了,生怕在老人下一秒口中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长奚却已经开口:
“【苏悉空】”
“苏悉空…”
这名字耳熟得很,李曦明立刻回忆起来了,当年郁慕剑从北方归来,以一敌二,就曾经透露过这个尊名,李玄锋射杀的诸多法师也曾念叨过:
“阿阇梨教我,敕得苏悉空法、释迦理术……苏悉空是世尊!”
长奚遂点头,赞道:
“不错…这道法门的丢失,恐怕与祂有关,从祂证道之后,此类法器的威能十去其八,在此后的百年里一年不如一年,纷纷跌落,渐渐失去相关的威能。”
“过了四百余年,记载中的大部分炼华法成就的灵器都已经威能殆尽,除了个别几个接近法宝级别,与果位有不少关联的能勉强维持,却也远不如前,后来人更不能再使用此法!”
两人皆沉默下去,李曦明立刻回想起北方的情景,心中有了不少猜测,看长奚的模样,恐怕也有了计较,只是不会说出口而已。
话题稍告一段落,这位老真人笑着将玉盒推过来,李曦明低眉看着这枚闪闪发光的法器,一时踌躇:
‘收?还是不收…’
……
山庭之间云雾缭绕,李曦明还未在上首入坐,庭间的诸多玉团、桌案一路排开,人影渐多。
李绛迁在左庭上首,轻举玉杯,身旁修士青衣翩翩,仪态出尘,神色自若,乃是筑基修为,正是青池峰主司通仪。
司通仪年纪与李周巍相仿,李曦明一夕成就紫府,他遂不敢与李曦治称道友,可他这人很是拉得下脸,立刻与李绛迁拉起关系,自己坐到了他身边。
此刻指着下头的诸位修士默默介绍,和蔼地道:
“那是剑门的程今铸,是你家长天峰主的好友…也是剑门有名的剑修…”
李绛迁寻着望去,果然见一男子负剑坐在席中,表情平静,周边空无一人,显然众人都不太愿意坐在他身侧。
“多谢世伯提醒。”
李绛迁笑着应他,热络之至,司通仪也不敢多指程今铸,按着顺序逐一介绍起来,李绛迁环顾四周,心思停在云端中的几位真人身上。
西方的云席上正坐着一人,宽肩浓眉,身着火纹道袍,吐息如无形之焰,烧得灵机微微扭曲,这人是金羽宗的天炔真人。
金羽宗天元真人寿元无多,天霍真人闭关,秋水真人显世,可随着紫霈陨落,秋水真人已经是越国顶尖的几位紫府,位格太高,遂由本镇守吴国的天炔真人前来。
青池宗来人自然是元修真人了,这老头从来板着一张严肃面孔,李绛迁不曾看他,心中在暗暗数数:
“三宗…金羽、青池都来了,修越不曾来…”
两宗各有算盘,都算给面子,修越宗山门紧闭,不曾来也是正常,李绛迁更注意的是七门。
“雪冀门没有消息…这宗门已经数百年不入世了。”
“剑门、陈氏和鸺葵不曾来紫府,只派了嫡系,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万昱剑门和大鸺葵观几家没什么立场,同样算是正常,更何况程今铸地位也不算低了,其余几门则各有表示:
“玄岳规格最为隆重,其次是萧家,萧初庭亲至…听闻这真人只露了一面就离开了,只有寥寥数人见着。”
“紫烟门、屠钧门紫府不在宗内,派了嫡系过来,席位尚空,毕竟没有紫府,还在赶来的路上。”
他目光一抬,南方上首真人面相爽朗,身旁红衣女子毕钰妆腕上佩金环,颇有笑颜。
“衡祝派了衡离真人和毕钰妆过来…同样很是尊重。”
李绛迁看罢一圈,口中与司通仪说笑,心中敞亮。
七门之中还有长霄门未曾来!
不但长霄子、成言未有一人前来,就连长霄嫡系也仅仅贺了一声便离去,连席位都不曾入…
除却三宗七门,江北修士也少有前来,唯独来了个沈家,吴国大宗仙门则是一人也不曾来。
“衡祝与长霄不对付…自家与长霄门又闹了不少不愉快…”
李绛迁低眉,发觉局势并非一片明朗。
“自家身后无非萧家与玄岳…萧家萧初庭从来居无定所…也不会随意出手…可长奚一旦陨落,整个玄岳地界都是累赘!”
“到时事有不妥,岂不是要倒向衡祝?衡祝是正道不假…可衡星几人算计可不少…”
他摸不清紫府之间的关系,只能抬眉看了一眼上首,自己父亲李周巍坐在正席
“玄岳…可是个烫手山芋…万万接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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