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太皇太后瞧着孙子看芳仪看得如此认真，心里非常满意。但这会子还有别家的小姐在，反倒有些尴尬，倒不好叫他就这样看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立刻就将玄烨的神志拉了回来，也觉得有些不妥，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对着芳仪叫起了。

        芳仪倒是一脸的平静，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有了她起头，纳喇怜蓉和钮钴禄雅琴也不承让，争着走上前，竟一齐对着皇上行礼，一齐朗声自我介绍着。

        “奴才纳喇怜蓉，是内大臣苏克萨哈之女。”

        “奴才钮钴禄雅琴，是内大臣遏必隆之女。”

        两人说完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对方，忽地你一下我一下地推搡起来。

        “我先说的。”

        “明明是我先。”

        两人轻声争论不休。

        玄烨瞧着有些心烦，但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

        倒是苏麻拉姑看出他的不高兴，忙笑着解围道：“太皇太后，看这两位小姐就跟姐妹似的，让奴才想起小时候在家时和妹妹一起玩闹的情景，瞧着就特别可爱。”

        “的确是，你那妹妹还老喜欢抢你的东西，你倒是菩萨心肠从来都不计较。不过她也是命苦，好日子还没享几天就去了，还是你比较享福。”

        苏麻拉姑垂首对着孝庄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奴才是因为跟着太皇太后才会如此有福的。”

        “那也是因为苏嬷嬷心善，菩萨最喜欢心善的人了。”玄烨突然插话也夸了苏麻拉姑几句，哄得主仆二人笑开了怀。

        下面垂头站着的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表面上苏麻拉姑和孝庄太皇太后只是在话家常，可却暗暗隐含了敲打之意。这弦外之音就连成长环境单纯的宛妤都听出来了，她们两个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玄烨将视线偷偷瞄向宛妤，只见她恬静地坐在不远处，旁边是一个高台小几，放着一盆吊兰。

        那吊兰叶色鲜绿，茂密丰满地往下垂着，正好垂到宛妤的肩膀处。这一人一花看在玄烨眼里就像一幅清淡的水墨画一样，瞬间将心里的不耐烦给抚平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听她说说话，于是抬起手对着还杵在那的两人说道：“都回去坐吧！”

        纳喇怜蓉和钮钴禄雅琴不敢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连忙行礼谢恩就快步走了回去。

        待两人坐定，本还在瞧着地面的宛妤缓缓站了起来。

        她慢步走到方才芳仪站立的位置，头微微低下，双手相交贴在小腹左侧，然后双膝微微下蹲，张口请安道：“奴才瓜尔佳宛妤，内大臣鳌拜之女，给皇上请安。”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正式的相见，不觉都有些唏嘘。

        玄烨还是怀念在宫外与她相伴的日子，并没有这样那样的礼数，显得万分亲密。

        “起来了吧！”他憋了半天，又深呼吸了一口，最终也只能说出和方才一样的话语。

        “谢皇上。”宛妤又福了福身，依旧没有看他，慢慢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回到座位上。

        孝庄瞧着宛妤也是满心复杂，忍不住问了句：“这礼数倒是周全，在南方的时候就学了吗？”

        宛妤才坐下，听闻太皇太后问话，连忙又站了起来。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在南方只是学了一般的家礼，宫中礼数繁复，并未有机会接触，是去年秋天才开始学习的。”

        秋天，那正是她失约后才开始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进宫吗？玄烨想着，倒是知道了她失约的原因。

        “这可真是聪明伶俐啊！”苏麻拉姑不由感叹道。

        孝庄点了点头，故意板着脸唬了唬她：“这么说来，哀家寿辰宴会上，你号称自己无才无能竟是在骗哀家？”

        宛妤一愣，连忙跪了下来，整个人匍匐在地，慌忙解释道：“奴才自小在南方养病，身体孱弱，家里只求奴才能平安活下来，并无其他要求。奴才羡慕朋友们能读书认字，便偷偷学了些皮毛，实在难以和其他小姐的才学相提并论。与其在宴会上自取其辱，不如早些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以免污了太皇太后的视听。”

        这番话说得真切，虽并未抱怨自己小小年纪被家人丢去那么远的地方独自长大，但也能听出其中的心酸。

        玄烨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着，心里万般心疼，却不能有什么动作，面色非常难看。

        他对鳌拜的恨又多了一点，真真是满心放在权势的争夺上，自己的闺女都不管不顾。

        孝庄也觉得有些吃惊，一方面感怀小姑娘长到这么大着实不容易，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惋惜。这孩子可真不像鳌拜家的后代，算是他们家的一股清流吧！可惜到底是投错了胎。

        她稍稍转头瞧了苏麻拉姑一眼，苏麻拉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走到宛妤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可怜见的，没事没事，宛妤小姐可还年轻着呢，这宫里头啊书籍字画可多得是，想看了想学了，让内务府去取来便是了。皇上总不可能小气到一本书都不让瞧吧？”

        宛妤被苏麻拉姑压坐在位置上，脸上带着羞赧偷偷看了玄烨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说的也是，回头让人挑拣些女孩子适合看的书送到慈宁宫去，再拣些好玩的物件一并送过来。虽然是让你们进宫来陪伴哀家的，但长日漫漫，总要寻些事情借借闷才对。”

        几个女孩听闻，一同站起来谢了恩。

        聊了这么一会子，御膳房已经将午膳准备妥当，就设在绛雪轩内。

        因为不在宫中殿内用膳，倒没那么多讲究，绛雪轩内收拾出一个大圆桌，玄烨陪着孝庄坐在首位，几位小姐围着圆桌依次坐了下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领位的小太监将芳仪引到了玄烨的身旁。

        玄烨望着坐在他正对面的宛妤，心里有些不快。

        一顿饭各怀心思，小姐们又是刚入宫第一天，个个端着架子特别矜持。

        孝庄因为年纪大了吃得不多，可这些小姐们竟然吃得比她还要少。她心里也明白，倒没说什么，等散了席，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慈宁宫走的时候，悄悄让苏麻拉姑去小厨房准备了几色点心，送到各位小姐的房间里。

        玄烨将皇祖母送回慈宁宫后，也不好多停留，便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孝庄也有些乏了，便让小姐们各自回屋休息，自个也在苏麻拉姑的伺候下入了寝宫。

        一出慈宁宫的正殿大门，几位小姐顿时放松下来，纳喇怜蓉动了动脖子，又捶了捶胳膊，抱怨道：“这要天天这样端着，可真够累的。”

        “是啊是啊！刚才是不觉得，现下真是浑身都疼。”钮钴禄雅琴连忙附和道。

        她俩转头看向走在一起的芳仪和宛妤，神色如常，行动也如常，像没事人一样，不免奇道：“你们不累吗？”

        芳仪瞅了一眼身旁跟随她们的宫女，没有说话，宛妤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奇怪。

        “喂，问你话呢？”纳喇怜蓉不敢得罪芳仪，但对宛妤却没什么好脸色。她心里一直挺瞧不起宛妤的，尤其是刚才她示弱的时候。虽然同是辅臣之女，但她们三个都在京城里娇生惯养的长大，肯定和从小就被父母丢到南方的野丫头没有共同语言。谁知道她一直略有些崇拜的芳仪竟然和这个野丫头这样好，她的心里不觉有些嫉妒。

        宛妤没想到她会这样蠢，当着慈宁宫宫女的面就口出抱怨，难道不怕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吗？芳仪和她显然是注意到了不妥，可是这种状况下又如何能够明着提醒？她只好学着芳仪也不搭理她。

        正巧已经到了她的屋子门口，她同芳仪打了声招呼，又向领着她们的宫女道了声谢，便回了房。

        她的房间旁边就是芳仪的房间，没走进步，芳仪也进去了。

        剩下纳喇怜蓉对着钮钴禄雅琴撇了撇嘴，愤愤道：“摆什么架子，咱们几个谁也不比谁矜贵。”说完，冷哼了一声，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钮钴禄雅琴一脸懵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领路的宫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她行了一礼，道：“雅琴小姐这边请，您的房间还在前面。”

        钮钴禄雅琴一激灵，顿时意识到了宫女的存在，再一想刚才抱怨的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连忙随着宫女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伸手将宫女拽了进去，而她的贴身丫头春花连忙将门关上。

        “雅琴小姐这是何故？”宫女不明就里，一时有些慌。

        钮钴禄雅琴带着笑抱住了宫女的手臂，问道：“姐姐该怎么称呼？”

        “奴才秀英，小姐直呼奴才名字即可，可担不起这声姐姐。”

        “秀英姐姐，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以后可要多多指点妹妹。”钮钴禄雅琴一边说着，一边从春花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塞进了秀英手中。

        秀英定睛看了她好一会，最终从容地将荷包收入袖中，向她回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小姐，这下没问题了吧？”春花问道。

        钮钴禄雅琴哼了一声：“收了我的钱自然懂得什么意思。还是阿玛说的对，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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