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里的赏赐就如流水般地送进了鳌拜府。

        宫里宣旨的太监在宛妤的院落前高声唱和，报着那些珍宝的名称，一样样都价值连城。

        宛妤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心情依旧沉在谷底。

        她知道，这是来自太皇太后的安抚，因为她是权臣之女，就算不是皇后的人选，也需要重视。

        更何况，这次她的确非常无辜，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过了良久，云霜从屋外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睁着眼，忙凑到床边，大惊小怪地说着：“宫里赏了好些东西，都是奴婢没见过的。奴婢瞧着福晋她们眼睛都直了，老爷不是很大的官吗？怎么她们就和没见过世面似的，还比不上奴婢镇定呢！”

        云霜瞧着府里一干人等不顺眼，自然事事都看不过去。

        其实福晋等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没想到这个半路回归的女儿竟然如此受宫中贵人的青睐，一时风头盖过了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赫舍里芳仪。

        宛妤没有答话，眼睛依旧盯着床幔，仿佛任何事都和她没关系。

        云霜只知道自家小姐因为皇上的任性病了一场，对于内里的弯弯绕绕并不清楚。她见小姐如此颓然，以为是见不到皇上的心病，叹了口气。

        “小姐，奴婢扶您起来，把药喝了吧！”

        扶着宛妤起身，云霜从桌子上端起一碗药，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许是药汁的苦涩让她稍微清醒了些，这才回了一句云霜方才的问题。

        “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多与不多，珍贵与不珍贵又有何干？你知道我从不在乎这些。”

        云霜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云霜将药碗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宫里头到底什么意思？方才福晋她们送那位公公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说其他几位小姐也被送回了家。”

        宛妤内心一阵刺痛，选后之事只怕已经尘埃落定，只等吉时吉日再由玄烨亲自公布出来。

        太皇太后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们这些进宫小住的小姐可不就得回家待嫁了吗？

        “这些事有什么可操心的，回头怎么样还不是宫里一句话，等着便是了。”她赌气一般翻了个身，面朝床内，不想再谈论关于宫里的任何问题。

        可是，她越是不想提起，越是有人要凑过来询问，还是她无法回绝的人。

        福晋等人送走了前来赏赐的内务府太监，没有就地解散，各回各屋，反而一窝蜂回到宛妤的院落中。

        福晋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好歹也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的，更何况宛妤还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若不寒虚问暖一番，平白让下头的妾室们看笑话。

        一直想与宛妤交好的侧福晋就显得真心多了，一进屋就坐到宛妤床边，握着她的手心疼得不行，眼中很快就泛出泪来。

        “可怜见的，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等会姨娘就去吩咐厨房给你炖些补品补一补。”

        福晋瞪了侧福晋一眼，冷冷说道：“太医吩咐了，要忌口，不是什么都能吃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侧福晋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福晋，依旧和蔼可亲地对宛妤说：“你好生养着，旁的事不用想那么多，最关键是调养好身子，恢复到从前如花似玉的模样，然后就等着皇上来娶你入宫吧！”

        侧福晋本是好意，想哄得宛妤高兴，将来入了宫也能念着自己的好。可她没想到，她刺到了宛妤的痛处。

        宫里头这么大张旗鼓的赏赐给了多数人一种错觉，以为宛妤就是皇后的不二之选，却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

        她也不能解释什么，苦水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面上还要维持着笑意。

        忽然，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发现鳌拜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瞬间，拥在宛妤床前的人退到了两边，一个个恭顺地垂头而立，不敢多说一句。

        鳌拜阴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挥了挥手道：“都下去，以后都不准来打扰。”

        福晋一愣，和侧福晋对视一眼又很快挪开，顺从地对鳌拜行了一礼，率先走出门去。

        她本就不耐应付宛妤，这回到正好省了她的事。

        侧福晋偷偷看向宛妤，对她安慰一笑，口型说着“好好休息”，便在鳌拜再次瞪过来的眼神下，飞快地离开。

        没多久，屋内就只剩下三人，躺在床上的宛妤，立在床前的鳌拜，以及恐惧得不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云霜。

        鳌拜一撩衣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云霜一怔，连忙对他鞠了一躬，结结巴巴说道：“老......老爷，奴婢出去给您斟茶。”

        “不用了，你出去待着，没有召唤不准进来。”

        “是......是。”云霜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哆哆嗦嗦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宛妤知道阿玛想要问什么，不过也就是侧福晋她们揣测的那些，一定以为自己讨得了皇上的欢心，皇后之位唾手可得。

        谁知，她并没有猜对，鳌拜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腿上的伤？

        宛妤一愣，突然有些心慌。

        听云霜说，苏麻拉姑送她回来时，借口她照顾玄烨的身体过于疲惫而生病，完全没有提到脚伤这回事。

        回来后，又是宫里的太医照顾诊治，想来也是为了瞒着她真正的病因。

        也不知道鳌拜从哪得来的消息，看他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宛妤心知是瞒不过去的。

        “是照顾皇上的时候太过心急，在乾清宫跌了一跤，摔伤的。”

        她撒了谎，玄烨带她离宫的事就连自己的阿玛也不能告诉。

        鳌拜没有继续问，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这样的注视下，宛妤的情绪瞬间就紧张起来，生怕被看出蛛丝马迹来。

        幸好鳌拜并没有威逼她，看了她一会就起身准备离开。

        “你且记住，这里才是你的靠山，莫要因为旁人一些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最后这句话让宛妤的恐惧升到了顶点。

        阿玛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特意来提醒她。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玄烨不想当皇上的事？是不是已经得知了太皇太后想要选芳仪为后？

        如果阿玛知道自己不可能当上玄烨的皇后，会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宛妤脑子里一团乱，尚未痊愈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思量，很快又昏睡过去。

        她这边独自神伤，玄烨也并不好过。

        他除了恢复每日必做的那些事，闲暇时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拿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练着，写得最多的是宛妤的名字。

        在这场较量中他一败涂地，接下来该如何，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从前每日早晚都会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这几日也不是没去，却只是在宫门前磕头，连宫门都没进去。

        每到这个时候，孝庄太皇太后都端坐在大殿里，也拉不下脸派人出去请玄烨进来。可她的神情告诉苏麻拉姑，她是在意的，也是伤心的，却无能为力。

        玄烨的心结只能由他自己打开，否则旁人怎么说都没用。

        每当玄烨磕完头离开，孝庄太皇太后便会叫来乾清宫伺候的掌事宫女询问。

        皇上有没有好好吃饭？皇上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皇上......

        她三句不离玄烨，任谁都能瞧出她的关爱之情。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祖孙二人的关系并没有一丝一毫地缓解。

        苏麻拉姑借由探病出宫探望了宛妤一次，见她无碍也是放下了心。

        宛妤得知孝庄和玄烨的情况，也颇为担心，怕玄烨又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定。

        她写了张小笺让苏麻拉姑带入宫去，交到了玄烨的手中。

        “皇上珍爱之情宛妤满心感激，但骨肉至亲亦不可相忘。宛妤自小孤单长大，内心尤为渴望亲情，望皇上千万珍惜，莫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玄烨拿着这张小笺，从头至尾看了无数遍，最终默默叹了口气，将小笺同宛妤之前写给他的一起放进了一个盒子里。

        当天晚膳时，玄烨摆驾慈宁宫，并特意带了些御膳，同皇祖母一起分享。

        他的话还是不多，但亲手为孝庄布菜已是退了一大步。

        孝庄面上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夜里准备安寝之时，这才欣慰地落下泪来。

        而朝堂之上，鳌拜恣横专权越发变本加厉，竟开始插手玄烨的婚事，暗示他早日立后以安民心。

        若是从前，玄烨自然会以年纪尚小推脱一番。而这一次，他却点头首肯。

        礼部官员算了算日子，便定于七月初举办康熙朝第一次选秀。

        顿时整个朝野都震荡起来。

        选秀也算是大事一件，更何况是小皇帝的第一次选秀。家里有适龄女孩的，忙请了人来悉心教导，力求能够通过重重筛选，入住三宫六院，有个好位份。

        这些事，在深闺中休养的宛妤是不知道的。鳌拜下了禁令，不准外界和她接触，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只是偶尔想起玄烨，仍然觉得伤心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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