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还有脸问我要钱?”江筱月的母亲啪的一声把水杯放在桌上,水洒了出来,“你脑袋被驴踢了吗?居然好意思腆着脸回来问我要?你到底是谁的女儿?尽帮着外人!”
“许晟言家里出了事,急用钱。”江筱月说,“再说那两万块本来就不该问他借的,他什么经济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又得到了什么?那两万块就当是给你的青春损失费!”江筱月的母亲把手抱在胸前,“反正这钱我是不会给的。你也长点脑子啊,居然还帮着他要!”
江筱月被母亲的无理取闹弄得无语了:“什么青春损失费?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江筱月母亲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她,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专心看着徐楷就行。到时候结婚了,你就该享福了,别还跟那个许晟言藕断丝连!”
“妈,那个钱——”
“你要还是我女儿,就不准再跟我提这件事。”
看母亲这么坚决,江筱月知道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便也不指望从她那里拿到钱。江筱月有一万块左右的存款,她全部取了出来,准备再向李静借一万。她之所以这么热心地帮助许晟言,除了曾是男女朋友这份关系外,江筱月心里对他感到愧疚,毕竟是自己背叛在先。
“你要那么多钱干吗?”李静对着镜子涂睫毛膏,今天不上班,她和男友已经约好出门。
“急用。”江筱月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月月光,哪有钱借给你?”李静化好妆,拿出香水喷在脖子后和手腕处,嗅了嗅,“你怎么不找徐楷要?你说一声,他肯定给你。”
“我不想。”江筱月说,“他又是给我买包,又是买衣服的,怎么好意思再问他要钱!”
李静突然笑起来,用手抚了抚头发:“你还真是天真!你现在不抓紧时间花他的钱,难道还等着被甩后得分手费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表面的意思。”李静说,“你真以为像徐楷这种二世祖,能一辈子守着你吗?他现在是喜欢你,那是他觉得新鲜,等这新鲜劲一过他就去找别人了。他身边莺莺燕燕本来就多,还不抓紧点,能从他身上捞多少油水就捞多少。”
“你对你男友也是这么想的?”
李静回过神,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如果你真有那么高尚,你怎么就把许晟言那家伙说甩就甩了?”
啪的一声,等江筱月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掌已经落在了李静的脸上。李静错愕地睁大眼睛,随即怒不可遏,上前就抓住江筱月的头发,两人开始扭打起来。
“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李静骂骂咧咧道,“你要是真高尚,就把你现在穿的用的戴的全部扒下来还给他啊!你明明就乐在其中,还装什么装!”
江筱月哪里是李静的对手,直接被她按在地上,脸上随即挨了几巴掌。李静又骂了几句才解气,然后起身整了整弄乱的头发。她以为江筱月不敢再反抗,会乖乖地躺在地上时,就突然被对方随手抓起的花瓶砸中头。李静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江筱月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她被搧了几巴掌后,头也懵了,手四处乱摸,抓到花瓶也没多想,就朝李静砸了过去。李静的头被砸破,开始流血。江筱月慌乱地扔掉花瓶,花瓶是瓷的,一声脆响,终于让江筱月清醒了几分。
江筱月赶紧找出手机拨了120。等救护车的时间,江筱月害怕得蹲坐在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竟然是许晟言。她翻开通讯录,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发生了这种事,江筱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一瞬间她才明白,原来在心底深处,她最依赖的还是许晟言。三年多的感情怎么可能云淡风轻地就走到尽头?许晟言是可以给她心安的人,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在许晟言的心里,她还能像从前一般重要吗?
接到江筱月的电话,许晟言正在办公室和艾若加班。许晟言刚一接通,就听到对方呜咽的啜泣声,顿时吓了一跳。问清情况后,他立马请了假,让艾若先负责医院的事。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是筱月。”许晟言想了下,觉得还是不要告诉艾若为好,便简单地说,“她出了点事,我现在去看看她。”
艾若却一把拉住他:“她不是有男朋友吗?你还操这心干吗?”
“事情紧急,下次再跟你说。”许晟言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出办公室。
艾若心里非常不爽,暗骂许晟言这个大白痴,前女友的事还瞎操什么心。
救护车已经把李静送往附近的医院,头上缝了五针,医生说好了后可能会留下疤的。江筱月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抱住头,头发被她抓得很凌乱,但她现在也顾不得形象什么的了。现在她就像一片孤零零漂浮在洪流中的扁舟,如果没人来救她一把,她一定会立马翻船沉下去的。
“筱月。”许晟言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江筱月几乎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起身。
“你终于来了!”江筱月话音才落,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已经忘记自己和许晟言现在的关系,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对方,就开始委屈地大哭起来。
许晟言有些无措,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他只能小心地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放心,会没事的!”
“我把李静的头敲破了,她醒来后一定会告诉徐楷和她男朋友。我这次死定了。”
说到底还是担心她的男朋友啊!许晟言的心里难免有丝失落,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她现在怎么样了?”许晟言问。
“还没醒。额头缝了五针,医生说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说到这里,江筱月的眼睛又红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拿着花瓶整个人都懵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们还是先通知她男朋友吧!她在这里就没有其他家人了?”
“她是外省的。”江筱月说,“这边就只有她男朋友了。”
“那打电话吧!”
“可是……”江筱月仍在犹豫。
许晟言拍拍她的肩,让她宽心:“放心,有我在呢!”
放心,有我在呢!
这句话已经许久没再听到过。许晟言每次说的时候都特别认真,好像他真的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什么事都可以轻松解决。以前大学的时候,江筱月考试挂科,生活费丢失,被人误解,许晟言总是在一旁镇静地安慰道:“放心,有我在呢!”好似这句话是这世间最美的情话,比起“我喜欢你”“我送你最好的礼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更加让此时的江筱月安心。
江筱月最后鼓起勇气拨通了李静男朋友的电话,可对方却足足晚了一个小时才到。他见了江筱月问:“李静在哪儿?”看那神情,并没有江筱月预期的担心。
“在病房,还没醒。”
“头怎么弄破的?”
听到这个问题,江筱月立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先去病房看看吧,等她醒了再说!”还是许晟言及时解了围,但对方显然不怎么买账。
“他是谁啊?怎么不是徐楷陪着你?”
“他……”江筱月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着。
“我是她朋友,也是医生,所以她才让我来的。”
对方狐疑地看了许晟言两眼,才起身朝病房走去。
李静躺在病床上,脑袋被厚厚的纱布缠着,打着点滴。
“怎么弄成这样?”李静的男友显得气急败坏,嘴里冒了句脏话,把头凑近看了看李静头上那层纱布。“这该不会破相吧?”
江筱月已经害怕得在轻微发抖,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李静醒来就冲自己大喊:“就是这个贱人砸破了我的头!”
江筱月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这时背后传来一股力道,是许晟言的手抵在她的背后。这股力量给了江筱月些许安慰,她转头冲许晟言笑了笑,想要告诉他自己还好。
“这头到底是谁给砸破的?”李静的男朋友开始向江筱月质问,“你可别告诉我是她自己磕破的!快告诉我那人的名字,看我不撕了他!”
“你先别激动!”许晟言说,“在病房里这么嚷嚷,对病人不好!”
“别吵了!”江筱月一下哭出了声,她捂住嘴,红着眼睛说,“是我砸的。李静的头是我砸的。要叫警察,让他们来抓我啊……”
李静的男友惊愕地看向江筱月,显然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扯什么淡啊?到底怎么回事?”
李静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江筱月,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凌乱着头发,眼睛很红,一看就是熬夜没睡觉的结果。
李静动一动身子,额头处传来一阵刺痛,伸手去摸,是厚实的纱布。江筱月见她醒来,既惊喜又紧张,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要不要喝点水。李静心里的怒气还没消,可也发不出火来,只能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要。”
“对不起!”江筱月把水送至李静嘴边,非常抱歉地说,“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的,你安心养病。如果你想报警,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江筱月的气势一下弱下来,李静觉得有些吃惊:“我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喝完水,李静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问,“我的手机呢?”
“哦,我给你拿。”李静的包放在一旁的桌上,江筱月起身从包里找出手机递给李静。
李静拿过手机,就开始翻找通讯录。
“你是想给王涛打电话吗?”王涛就是李静的男友,江筱月说,“昨晚他来过了。”
“他来过了?”李静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那他人呢?”
“昨晚就走了。他让我先照顾你,他说有空就来看你。”
“就这样?”李静似乎有些不信,“他知道我的头是被你砸破的吗?”
江筱月点了点头,不敢把昨晚的事太详细地讲给她听,因为王涛的表现实在令人有些意外。江筱月以为他得知是自己砸的李静,一定会没完没了。没想到他只沉默了一下,就说有事,就离开了。
“他是不是很担心我?”
“嗯。”江筱月点了下头,“你先安心休息吧!公司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
“我给他打个电话。”李静显然不甘心,又拿起手机拨通王涛的电话,那头过了很久才有人接听,“喂,是我,我醒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知道你忙,你晚上总有空吧?还要看时间吗?我现在躺在医院里,你都不过来看一下?那你去死好了!”
李静生气地把手机扔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江筱月。
“那个,你想吃点什么?”江筱月小声地问,“我去买你喜欢的周黑鸭上来吧?”
李静没作声,江筱月看见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知趣地悄悄离开了病房。
许安朵站在病房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敲了敲门,然后推开病房门。王菁菁正半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头朝这边转来。见到来人,她的表情立马难看起来。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许安朵把果篮放在桌上,打量了下王菁菁,看她气色还不错的样子,“你好些了吗?”这还是许安朵第一次一个人来医院看望她。上几次她都是和许晟言一起来的,王菁菁的母亲也在,每次都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我妈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嫌被骂得不够惨?”王菁菁轻蔑地看着许安朵,“反正这次你死定了,你和你哥都等着遭报应吧!”
许安朵突然上前,一把按住王菁菁,表情冷冽,把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王菁菁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王菁菁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了下,生怕许安朵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许安朵弯起嘴角笑了笑,不过这笑却让王菁菁心里发寒。许安朵伸手摸了摸王菁菁的头:“之前对你做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我也不是来乞求你原谅的。”
“那你想做什么?”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跟我哥哥无关,那张病历是我偷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许安朵的语气一下软下来,“希望你和你家人不要去他医院闹,我们会赔钱给你的。只要你不去我哥哥的医院说出病历的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之前王菁菁的母亲一直吵着要去许晟言所在的医院,告他随意公开病人资料,许安朵这段时间都因这件事担心得睡不着。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希望牵涉到其他人。
“什么都答应我?”
“嗯。”许安朵点头,“只要我能做到。”
“离开学校,”王菁菁的声音高了起来,“不要再和夏奇泽联系。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再也不要看见你。”
“可以。”
王菁菁没料到许安朵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有点不相信地反问:“真的?”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这件事跟我哥无关。”
“好。”王菁菁笑了,“我会跟我妈说的,病历的事就不追究了。”
许安朵直起身子,如释重负般地轻轻对王菁菁说了声“谢谢”。
这几天林裴生病,一直请假在家。许晟言和艾若的事情一下就多了起来,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妇产科的人员本来就不多,许晟言和艾若也只是实习生,很多事情都还没有上手,医院只能临时请了个医生过来。
今天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带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妇产科。那女生脸圆圆肉肉的,一直垂着眼睛,看上去很拘谨的样子。
“医生,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性情变了好多,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妇女一进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而且以前那么瘦,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胖了十几斤!”
许晟言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季嘉。”声音很小。
“多少岁?”
“十六。”
年纪真小啊!许晟言心里感慨着。不过现在来妇产科的女性,年龄越来越年轻化了。
“例假有没有准时来?”
“例假?”季嘉的母亲听到这里顿住了,然后说,“好像很久没来了啊!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了。”季嘉说。
许晟言心里差不多有了想法,看着面前的女人还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心里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把检查结果告诉她。不过他也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但是检查结果出来后,许晟言看到单子上的检查结果,果然如自己预想的一样。
“怎么样?医生,我女儿得的是什么病啊?有没有大碍?”女人赶紧问道。
“你女儿怀孕了。”许晟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已经三个月了。如果要打胎,就需要引产了。”
“什么?”女人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你是不是拿错化验单了?我女儿才十六岁啊,怎么可能怀孕?”
“没有。这上面写着季嘉的名字,是怀孕了。”说着,许晟言把化验单拿给她看。
女人看到“季嘉”两个字的时候,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铃似的,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我女儿才十六岁啊……”
这个时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季嘉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许晟言见状立即安慰道:“青春期的孩子难免这样。您也别这么激动,会给孩子造成压力的!”
“怎么可能怀孕?”女人嗓门大得跟敲鼓似的。
许晟言把她拉到一边说:“我知道您一时难以接受。这样,您先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再聊,也别吓着孩子了!”
女人木愣愣地走到长椅上,一屁股坐下去,整条长椅都颤了颤。许晟言回过身,看到已经哭花了脸的季嘉,走过去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做个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真的怀孕了吗?”季嘉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我好后悔,当时不知道会这样……”
许晟言接了两杯水给这对母女。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是头疼,患者年纪太小,引产不仅仅对她的身体有伤害,更多的是心理阴影。许晟言继续去忙手上的事,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艾若在门边叫他赶快出去,说是出事了。
许晟言走出去一看,走廊里围了好多人。许晟言看到季嘉捂住脸,满脸是泪地往后退着,她的母亲正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头发,搧她耳光。
“我叫你给我丢人!小小年纪不学好,给你交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在学校鬼混的吗?”
艾若冲上去拉开母亲,旁人看着也不敢上前去劝。许晟言趁女人被拉开的间隙,急忙把季嘉护到身后,带着她离开走廊。他拿了些消炎药给季嘉上好,她一直在哭,抽抽噎噎的,因为受了惊吓,还一直打嗝。
许晟言放下药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哭了,药都白上了啊!”
季嘉立马用手抹了抹脸,忍住不哭,可还是一直打嗝。
“把舌头伸出来!”许晟言说。
“嗯?”季嘉不明白他要干吗。
许晟言给自己的手戴上消毒手套:“治疗打嗝的妙招。”
于是季嘉乖乖地把舌头伸了出来。许晟言轻轻抓住她的舌头,让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大约过了一分钟才松开手:“好了,这下不会再打了。”
季嘉缩回舌头,惊讶地道:“真的呀!”
“以后再打嗝就用这招。”许晟言笑道。
此时季嘉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她揉了揉眼,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温和的医生,正低头整理着医药箱。季嘉动了动嘴,犹豫着该怎样开口才好。
“那个……”季嘉犹豫道,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许晟言抬头看她,“有什么你尽管说,别见外!”
“打胎会痛吗?”季嘉埋下头,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但许晟言还是听清了。会痛,而且过程之折磨人,真不是她这样的小女孩应该经历的。许晟言记得,上次艾若说起给一个女人打胎的经历,她说她这辈子都不要有这种经历,光是想想就觉得受罪。可是如果他实话告诉季嘉,只会给她增加无形的压力而已。
“放心,最多就疼那么一下下。”
“真的不疼?”季嘉看上去不怎么相信,“把一个小生命从自己身体里抽离真的不疼吗?你说它以后会不会来找我报仇,说是我杀死了它?”
许晟言一愣,他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怎么会呢?三个月时还没有成型,算不得一个真正独立的生命。”
季嘉没再说话。许晟言接了杯水给她,让她待在这间空病房里,他出去看看她母亲的状态。许晟言出去,正好碰到过来找他的艾若。
“怎么样?”许晟言问。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搞定了这个女的。她说她想通了,不会再打孩子。我给季嘉安排了引产时间。”
“嗯。”许晟言点点头,叹了声气,“不过季嘉以后心里难免会留下阴影。”
“现在的小孩子也真恐怖。我十六岁的时候,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碰过呢。”
许晟言白她一眼:“这不是怪谁的问题好吗?要怪就怪家长对孩子的性教育太不够了。”
“许大医生,别再说大道理啦!”艾若对他说,“把季嘉叫出来吧,我带她去母亲那里。”
“你进去吧。同性之间,也许她能对你多说点话,你好好安慰安慰她。”许晟言说着拍了拍她的肩,就先行离开了。
季嘉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周周末,艾若向季嘉母亲交代了注意事项,并让她不要给季嘉太大的心理压力。毕竟发生这种事情,她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如果家人还一味责怪她,真的会给她造成负担的。
但是到了手术那天,季嘉却没有出现。艾若给她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季嘉的母亲,她在电话那头说,季嘉离家出走了。
许晟言和艾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季嘉母亲说,前几天她心情不好,不小心对季嘉说了些重话,没想到那孩子第二天居然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她已经报了警,但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虽然病人家里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但许晟言心里还是闷闷的。他想到季嘉流泪的样子,她已经怀孕三个月,引产手术做得越早越好,她这样逃跑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可是十六岁的小女生,你奢求她有什么明智?如果她明智,也就不会怀孕了。
许晟言没再多想,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几天后他值夜班,很晚才回家,因为打不到车,只好一路步行回来。其实走路也只要半个小时,只是他觉得大晚上会不太安全。
许晟言一个人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道上,路过垃圾桶旁,偶尔看见一两个流浪汉正在里面翻找食物。许晟言心生同情,却只能选择加快脚步离开。他心想着,许安朵这会儿也该睡了吧?他正想得出神,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突然迎头撞了上来。许晟言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女孩。
“发发善心,给点钱吧!”她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可许晟言一下便听出是季嘉的声音。
“季嘉!”许晟言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季嘉显然没认出许晟言来。
季嘉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许晟言,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许医生……”
“你怎么在这儿?”许晟言上前略显激动地抓住她,看着她脏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你妈妈正在到处找你呢!”
季嘉挣脱许晟言,垂下眼睛:“我不要回去!”
许晟言叹了口气,见季嘉比上次自己见到的时候瘦了许多,心里一阵感慨,问她:“你是不是饿了?身上没钱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
他说完就拉起身旁的季嘉,往附近一家麦当劳走去。季嘉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刚才她撞向许晟言,就是想向过路的好心人讨点钱买饭。
许晟言给她点了一份套餐。看她狼吞虎咽地吃汉堡的样子,他心里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打电话给她妈妈。正想着的时候,季嘉突然抬起头,望着许晟言。
“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你找到我了!”
许晟言的心思一下被看穿,不由得干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怎么会?你快吃饭吧!”
季嘉点点头,又继续风卷残云地对付手里的汉堡。
“慢慢吃,不够我再去买就是了!”
季嘉吃完东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然后对许晟言说:“谢谢!”
“这么晚了,你晚上都在哪里睡的?”
“刚开始住在一家小旅馆,后来钱被偷了,就睡在天桥下。”
许晟言心下一惊,没想到她居然睡在天桥下,那得有多危险!
“晚上跟我回家吧!住我家,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季嘉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许晟言:“这怎么行?已经够麻烦你了!”
“如果你觉得麻烦,那现在就回家!”
季嘉又没说话了。最后她还是乖乖地跟着许晟言回到他的住处,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许安朵果然已经睡了。
“我妹妹睡了。”许晟言对身后的季嘉说。
季嘉点点头。
许晟言打开灯,客厅天花板上的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许晟言找了拖鞋和睡衣给季嘉,让她先去洗个澡。她身上实在太脏了,难以想象这几天她是怎么生活的。
许晟言找了枕头和被子,在沙发上铺好。等季嘉出来,他说:“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就好。”
季嘉的头发还滴着水。许晟言拿出吹风机给她:“去我房间吹吧!吹干了就上床睡觉,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季嘉点了点头,顺从地回到许晟言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许晟言就听到从厨房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许晟言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季嘉正麻利地把三个煎鸡蛋往盘子里放。
“你在做什么?”许晟言挠了挠头。
“吵醒你了吗?”季嘉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生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事,招来他的嫌恶。
“没,我也该去医院了。”
“我煎了鸡蛋。”季嘉住在别人家,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大早就起床,帮忙做早餐。
“其实煎两个就够了,我妹她平常起得很晚。”
“她不上学吗?”话没经过大脑,季嘉就说了出来。
许晟言这才想到,许安朵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最近一直太忙,都把她忘到一边去了。
“她最近身体不太好。”许晟言随便找了个借口。
吃早饭的时候许晟言问季嘉:“要不要给你妈打个电话?”毕竟季嘉一直待在自己家也不是办法,如果哪天被人发现,还以为他诱拐未成年少女呢。
“嗯。”许晟言本以为季嘉会扭捏一阵,没想到她干脆地同意了。
许晟言想好了措辞,然后给季嘉的母亲拨过去电话,说了几句话,就把手机递给了季嘉。季嘉拿着手机,刚说了没两句,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了下来,然后直接用手背抹掉。
“还好吧?”许晟言问。
季嘉点了点头:“妈妈说,她待会儿到医院去接我。”
“那就好。”许晟言松了口气,“家人间没什么过不去的。”
季嘉在医院见到母亲,母亲直接冲过来抱住季嘉,一个劲地说:“你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再敢离家出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季嘉点着头没说话,脸上也全是泪。
等两人平复下来后,许晟言跟季嘉母亲重新约定了手术时间。许晟言说:“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希望周六见到你的时候,可不再是哭哭啼啼的了。”
“谢谢你了,许医生!”季嘉母亲对许晟言抱歉地说,“上次我不该在医院大吵大闹的,这次季嘉回来还多亏了你。”
许晟言笑道:“人没事了就好。”
等季嘉和她母亲离开后,一旁的艾若转过头,冲他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助人为乐的雷锋哦!”
许晟言瞪了她一眼:“别贫嘴了!”
许晟言去B超室拿资料,在走廊上遇到了院长。院长冲他挥挥手,把他叫到一边。
“最近工作怎么样?”院长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挺好的。”许晟言答道。
“林医生最近不在,所以很多事都需要你们实习生自己去做。”院长说着叹了声气,“最近人越来越难招了啊!现在毕业的大学生眼光都太高了,老是想着一出社会,就能一飞冲天,都想着往大医院挤。”
“年轻人心浮气躁也是难免。”许晟言知道,这些话多多少少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知道院长一直很看好自己,希望他毕业后能继续留在医院。不过许晟言仍然想去更好的医院,现在这家医院虽然待遇不错,但许多硬件设施还不齐全,跟大医院相比,还差着一大截的距离。
“要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能跟小许一样就好了。”院长说着拍了拍许晟言的肩,“趁林医生不在,你也多做点事,熟能生巧,以后妇产科的一把手还等着你来啊!”院长一说完,就哈哈地笑起来。
不过“一把手”这个词,还是听得许晟言有些刺耳。他知道院长的心思,林裴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力不从心,即使他经验再丰富,医术再好,也总有退休的那天。现在医院所能做的是尽快招揽人才,而许晟言显然是很好的接班人。
“谢谢院长的栽培,我会的!”
他回到办公室,看到艾若正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柜子上的东西。许晟言立即过去帮她拿下来。
“啊,谢谢!”艾若回过身。
“突然这么客气?”
“是礼貌。”
“昨晚没睡好吗?”许晟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黑眼圈那么重!”
艾若笑笑:“失眠而已。”
“睡前喝杯牛奶,可以帮助睡眠。”
“这些东西我早听过了好吗?”艾若不屑地道,“失眠要是一杯牛奶就能治好,那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因失眠而精神崩溃的人了。”
“精神崩溃夸张了点,不过提前衰老倒是真的。”许晟言调侃道。
“你……”艾若白了他一眼,回到位置上,明明已经背过身去,却又突然回过头对许晟言说,“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许晟言听出了几分讥讽,便说:“你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啊!”
“自己的事都无暇顾及,还有空忙前女友的事。”
那天上班的时间,许晟言请假去找江筱月。艾若晚上给他打了电话,得知他正在医院陪江筱月收拾破事时,就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一顿。
“你是猪脑子吗?别人有男朋友,你瞎掺和什么?”
“只是帮一下忙。”
“帮忙?那么多人可以找,干吗偏偏找你?你也是,还真就去了!你是想当备胎吗?”
艾若的话越说越难听,许晟言当时直接说了句“我要忙去了”,就挂断了电话,把艾若气得差点没摔了手机。
艾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许晟言的事,她就特别上心。照理说,许晟言要帮谁的忙,跟前女友有什么关系,这跟她又有什么瓜葛呢?就算是朋友,也不至于像她这般。
“对了,之前那个来做检查的病人,资料在哪儿?”许晟言适时地转开话题,他可不想在办公室听艾若唠叨。
晚上又是两人值夜班。这个时候比较清闲,艾若在电脑上玩游戏。许晟言处理完手上的工作走过去,他还以为艾若在玩什么游戏,结果是《连连看》。
“这种游戏你也玩得津津有味?”
“你管得着吗?”艾若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看最后的倒计时就要用完了,也没再找到可以连起来的图案。
游戏结束后,许晟言也跃跃欲试:“你弱爆了,让我来!”
“切,我不信你积分可以比我高!”
“输了的请吃夜宵!”
“行!”
许晟言果然技高一筹,第一局就直接超过了艾若的最高纪录,甩下她一大截。
“不行,我要重新玩一局!”
“你这是耍赖!”
“之前又没说是比赛。”艾若把许晟言推开,“重新比一局,正式的。”
许晟言无奈地摊开手,把位置让给她:“随便。反正再玩几局也是一样的。”
就在两人玩在兴头上的时候,急诊科的人突然跑过来:“快过来,有孕妇挂诊!”
许晟言和艾若立刻起身。许晟言对艾若说:“快给那个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林裴不在,所以医院请了个临时医生,暂时顶替林裴。
许晟言戴上口罩,已经朝急诊室跑去。
孕妇从楼梯上滚下来,怀孕八个月。许晟言向家属询问了大致情况,得知孕妇之前的产检都是在另一家医院做的,只是这家医院离家近,实在没有时间再去那家医院。
“把病人推进手术室吧,估计要提前生产了!”许晟言说。
这时艾若从走廊另一头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病人家属后,把刚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她招呼许晟言过去,小声对他说:“糟了,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他人!”
“那怎么办?”许晟言想,深更半夜的,情况紧急,转移到其他医院只会增加风险,“打电话给林医生吧!”
“不行!今早出门的时候,我妈说林叔昨晚高烧到三十九度。他就算来了,也没精力做手术。”
两个人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妇产科的手术一直都是林裴操刀,现在整个科室只剩下许晟言和艾若两人,能找谁来做这个手术呢?
“要不你上?”
“什么?”许晟言被艾若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有拿过手术刀!”
“你只是从来没有自己实战过。”艾若说,“每次林医生做手术,你都在旁边帮忙。林医生也说,有机会了让你亲自操刀一次。这次是机会啊!”
“这什么机会啊?这事关人命,又不是切西瓜。”许晟言坚决不同意,“还是转移病人吧!”
许晟言进入手术室,想叫人把孕妇推出来,结果却看到躺在床上的病人疼得死去活来,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看着奄奄一息。
“再不进行手术,估计母子俩都保不住了。”其中一个医生说。
“找不到人来做。”许晟言皱起眉,觉得心烦意乱,“林医生生病在家,代理林医生的那个人又联系不到。”
“许晟言,就你来做这次手术吧!”
“他不是实习生吗?”一旁的护士问道,“实习医生怎么能做这么大型的手术?”
“现在人命关天,还管那么多规矩干吗?”艾若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把小护士吓得立马噤声。
“出了事怎么办?”许晟言说,“这可不是开玩笑,躺在手术室里的可是两条人命。”
“正因为是两条人命,就更不能耽误了!你能行的,许晟言!”
“你们这么随便地做决定,出了事谁来担啊?”
“我来。”艾若直截了当地答道,“无论出了什么事,责任都算在我的头上。”
“你?”发问的人发出轻蔑的笑声,“你也不过是个实习生。你以为说句责任都在你身上就行了吗?”
“那就坐以待毙好了,眼睁睁看着病人死,这就是我们该做的!”
“行了,别吵了!”许晟言突然打断她们的对话,叹了声气,神色严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让我试试吧!再不做手术,病人真的就危险了!”
“许晟言,”艾若随即换上欣喜的笑容,“我相信你!”
这件事到底有多险大家都非常清楚。许晟言换好衣服,其余人都来帮忙。艾若进了手术室,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是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而是当起了许晟言的助手,帮他递手术刀,递镊子,换酒精和纱布。艾若看上去有些紧张,许晟言回身拿东西的时候顺手拍了拍她的手,小声说:“放心,都交给我!”
手术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许晟言的神经都高度紧绷,不敢松弛一下。他害怕稍微一松懈就会出岔子,他非常清楚不能有任何意外;只要出一丁点意外,孕妇和孩子都会保不住,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丢掉饭碗,医院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次手术下的赌注太大,以至于根本没有失败的余地。
许晟言以前看电影,剧情里常出现女人生产的镜头,看她们因为生孩子疼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他真心觉得女人不容易。再加之母亲的事,他甚至想,要是自己以后的老婆怕痛,就不让她生小孩。和江筱月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过这事,要是她不愿意要孩子,就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要是觉得太冷清,就养猫猫狗狗。
哎,这个时候怎么想到江筱月身上去了?许晟言意识到自己走神,赶紧让自己专注眼下的事情。婴儿通过剖腹产出来,却没有哭。许晟言把婴儿倒着提起,用手重重地拍了几下屁股,只听“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手术室。
“孕妇的血压和心跳也稳定下来了,”艾若欣喜地看向许晟言,“手术成功!”
手术室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高兴地聚在一起互相击掌,之前不信任许晟言的护士也走过来说:“之前小看你了,手术很成功啊!”
“快出去告诉病人的家属!”艾若推推许晟言,抱过婴儿,“还是我来抱吧,一看就知道你没抱过小孩子!”
许晟言取下口罩,病人家属一见他出来,立刻围了过来。
“怎么样?大夫,我老婆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已经被送到幼婴室。你妻子也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在昏迷中,估计要明天才会醒。”
“谢谢!”对方激动地抓住许晟言的手,上下摇晃着,“谢谢,真的太谢谢医生了!”
看着那男人几乎要哭的表情,许晟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但心里也很开心。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手术,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上手术台。太出乎意料了,他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许晟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始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
“嘿!”许晟言的背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发现是艾若。她端着两杯热咖啡,递给许晟言一杯,“喝点提提神!”
“不喝了,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艾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再等等,快下班了!”
“嗯。”许晟言一屁股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仰靠向椅背,闭上眼,想直接在这儿睡过去。
艾若端着咖啡在他身边坐下,转脸看许晟言。许晟言的睫毛又密又长,微微地颤动着,走廊柔和的灯光正好勾勒出他俊朗清秀的侧面轮廓。艾若一瞬间竟看得有些失神。
医院静了下来。要是换做平常,艾若一定会觉得阴森恐怖,此时却不知为何格外安心。也许是太累了,所以才无暇再想其他,也有可能是身边人的缘故。艾若喝了口咖啡,也闭上眼,想让自己沉浸在此刻的氛围和情绪里。此时此刻,所有的烦恼也不再恼人,好像这天与地,还有外面的世界,都可以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如果自己能有个时间遥控器,哪一秒暂停,哪一秒快进,时间的快慢,想留住哪段美好时光,自主权都由自己掌握,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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