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阮娘早便在岭南得知真相。
彼时凌央承认得坦坦荡荡,也恳求她不要告知霍晚绛,她守信去做了。
本以为凌央可以凭借他自身努力获取霍晚绛最纯粹的爱意,阮娘亦看到了他的种种表现与真心,打算一辈子将此事守口如瓶,谁知回了长安一切都变了……
阮娘不敢现在将此事真相说出。
说出来,她真怕害得霍晚绛没命。
她是霍晚绛最依赖、最亲近的人,霍晚绛将她视作母亲一般厚待,甚至从小到大都改不了在她怀里撒娇的习惯,她怎么可以帮着凌央骗霍晚绛呢?
种种歉疚与惭愧涌上心头,阮娘想对霍晚绛说些安慰的话,却被她婉言屏退:“阮娘,你先下去吧,我再睡会儿。”
她实在是太累了。
病刚好的人怎能昼夜颠倒?
阮娘却劝不动她,索性死了这条心,任由她自己调解罢。
她向来都是个犟脾气,没有人能支配得了她。
……
寝殿内只余霍晚绛一人。
她脱掉鞋,紧紧握着几枚棋子不愿松手,带着棋子一齐躺进了被窝,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霍晚绛不断掏出棋子后的图案与木树上的鸟儿比对,一模一样的羽毛走势,一模一样的神态,全是出自薛逸之手。
她再也哭不出了,反而如释重负苦笑起来。
和凌央的这段感情,事至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所有她念念不忘的东西都是偷来的,不属于她的东西,上天就这般冰冷无情地收走了。
她和凌央,本就是两个灵魂无法共通共鸣之人。
他有他求而不得的年少挚爱,她错认了这些年来雪中送炭的人,两个人却在岭南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全凭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触碰。
若说当年霍家后院之事,不过是她对凌央的惊鸿一瞥,一见倾心,那后来这些礼物……
更是奠定了她对凌央无可取代的喜欢。
但这些东西都是薛逸做的,是薛逸,她该感谢甚至该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凌央……
可是她对凌央的爱已经覆水难收了,她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凌央,什么也不剩下了,老天却要在这时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一场空,她霍晚绛的人生,亲情友情爱情儿女情……万事都是一场空。
真真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霍晚绛哭够了,把棋子塞到枕下,双目盯着窗外空荡荡的蓝天,思绪不断游离。
祖父,阿父阿母,我真的很想你们。
可我又是谁呢?除却武安侯夫妇遗孤这个身份,除却当今大晋皇后的身份,没有一个人在意“霍晚绛”这三个字后面的人,究竟拥有怎样的过往,怎样的灵魂。
这副躯壳早晚有一日会腐朽,可躯壳下的灵魂已经渐渐残败了。
凌央……
霍晚绛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有数万蛇虫在蚕食她脆弱的心房。
她看清这一切了,她决定放下对他的所有期待,彻底撒手放下这段感情了。
……
黄昏,夕阳垂暮,半个天空都被渲染成由深及浅的血色。长安相较洛阳东都这种中原正统腹地,从整个大晋国土看来,位置更偏向于西北方,故而长安暮色也绚烂如西北儿女一样气势磅礴、豪情万丈。
火苗似的微光竟显得巍然庄严的晋宫温柔了几分。
无极殿内。
凌央把毛笔搁置在笔架上。
一个多月过去,他脖子上的绷带悉数取了下来,唯独那道堪称惊悚的伤疤还在。
粉色的新肉长出,紧紧攀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像一条扭曲丑陋的蜈蚣。
这样的疤,他身上不止一处,人人都不敢直视,世间却有一人愿意抚摸、亲吻,告诉他有人爱他。
他的伤好了,那霍晚绛的心呢?
今夜是她二十岁生辰,他一定要把所有没说清的事说清,便有了这封信。
凌曦的死,还有他为何隐瞒的苦心……纸短情长,全都在信上了。
凌央折好信,放进食盒夹层中。他轻轻叩了叩桌案,于问循声上前,他指着食盒道:“送去皇后宫中,记住,一定要你亲手送到。”
于问脸色有些古怪,但不易察觉,他接过食盒,临走前不忘安慰凌央:“陛下放心,皇后娘娘会知道您的苦衷的。”
凌央浅笑:“但愿。”
于问提着食盒快步走出无极殿。
这盒中装的可不是一般点心,乃是大名鼎鼎的天地玄黄,凌央一早便命人为皇后生辰准备了。制成后,更是请温峤三次查验过有没有毒,确保万无一失,这才让他提去椒房殿。
但方才有一事他扭扭捏捏,不愿与凌央说起,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一向嘴馋,午间御膳房的厨子正好给他孝顺了一盘鱼生,希望他能在凌央面前多多提点两句。
离开楚地后,于问就没有再吃过鱼生了,理所当然收下了御厨的“孝心”。
哪知这鱼生处理得不大干净,他吃完后一直有小解的欲望,就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出。
正一筹莫展之时,凌央却又委托给他这样重要的任务。
天子与皇后能否重归旧好,就指望他今夜了,至于他,咬牙忍忍便是。
于问越想越激动,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无极殿到椒房殿,走得快少说也近半个时辰。
于问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任务,顾不上看路。
宫中各处的灯还未陆续点亮,在途径一条长廊时,他一时大意,竟和另一名行色匆匆的小太监撞了个正着。
“哎哟。”于问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在食盒掉地上时无碍,他抱怨道,“悠着点,这可是陛下命人送去皇后宫中的点心。”
巧的是,与他撞一块的小太监也提着个食盒。这种食盒在宫中很是常见,小太监率先揭开他手中食盒的盖子查验,见里面的汤洒了大半,他苦恼不已:
“小的该死,小的是奉命给尚书台几位值夜大人送吃食的,不想冲撞了于公公。”
于问还担心二人的食盒会不会搞混了,见那小太监先行检查了他的,便放心提起另一只食盒,拿在手中不忘惦了惦。
一样的重量。
他担心随意开盖子会让点心变凉,甚至都没打开再查一眼,瞬间气也消了,还不忘叮嘱小太监:“下次注意点。”
小太监连连道谢:“多谢公公不罚之恩。”
于问将食盒带去椒房殿时,天已大黑。
他强烈的尿意又涌上来了,太监如厕本就是桩麻烦事,确定接过食盒的人是阮娘后,他匆忙离开。
阮娘得知是凌央送来的吃食,亦是大吃一惊。
凌央已经有许久未公然在霍晚绛眼前出现了。
她忙把食盒带进殿内,向霍晚绛说明由来。
“天地玄黄。”霍晚绛淡淡地蹙起眉,“他有心了,阮娘,打开看看吧。”
阮娘一打开,却发现这是个空食盒,不由脸色大变。
她匆忙起身外出:“一定有什么误会,奴婢再去问问于公公,是他亲自送来的。”
阮娘小跑出去,在殿门处大声叫住了于问远去的背影:“于公公,这盒子当真是陛下给娘娘的生辰礼物?”
于问憋得尿急,眼睛都快翻白了,只能夹着腿答道:“陛下是何意思,全都在那食盒中了,请娘娘自行领悟。”
皇后又不是不识字,为何要这么问他呢?真是奇怪。
阮娘惊心动魄走回寝殿,刚开殿门,就见霍晚绛抱着空食盒,死命压抑着哭声,浑身抖得厉害:
“凌央要杀我,他想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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