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就能结束这一切吗?就能结束他这烂泥一般的人生吗?
不,他凌文玉早在宫变失败的那一刻死了,现在存于世间的,不过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而已。
霍晚绛雪白的皮肤上已被划出血痕,她当真是没留情。
再装,也不可能装出这种程度。
“郎君!女君!你们这是做什么!”
阮娘的吼叫打破二人僵局。
她方才亦是被风雨惊醒,睁眼那一刻,霍晚绛人没在房中,匆忙收进屋的衣服却还在。
阮娘急得衣服都没穿好,就立即跑出来寻她,可是找遍了整个东院都没找到。
直到她看见正厅火光,一路冒雨跑来,却看见方才那一幕。
怎么女君也在跟着凌央一起闹吗?
阮娘刚一进屋,凌央就压低声音睨向她,不怒自威:
“还不把你家女郎带回去,再去把何玉于问叫过来,快去!”
霍晚绛震慑心灵的眼神,让他彻底清醒了。
阮娘不敢多看,但入眼雪白的缟素她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刚搀着霍晚绛,霍晚绛却自己撑手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开始扯厅内白布。
扯下一大卷抱在怀里后,跑进了雨里,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
也不知她要将白布藏去哪里。
阮娘立即会意,快跑回东院,用力敲着何玉于问二人的房门:“两位公公快醒醒,有要紧事!”
正厅终是在天亮时收拾干净,看不出任何祭奠过的痕迹。
众人手忙脚乱替凌央收拾完烂摊子,霍晚绛已经撑不住,没理会任何人,满身疲惫走进厨房。
刀具都在厨房,莫非她——
凌央第一次放心不下她,吩咐何玉道:“跟上去看看。”
何玉领命,跑进厨房时,却发现霍晚绛不是做傻事,而是颇为生疏地坐在大鼎前,准备生火。
“女君。”何玉上前,从她手里轻轻拿过火折子,“做饭这种小事,无需您来,我去叫于问。”
霍晚绛却摇头,指了指一旁的水缸,何玉起先不解。再看她浑身脏得像在泥地里滚过,立即明白她这是要烧水洗澡。
何玉好心替她生完火,又帮她把水一桶一桶挑进鼎里烧着,这才回去给凌央复命。
听到她只是烧水洗澡,凌央的心跳才缓缓平和。
真是件怪事,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在意起霍晚绛的死活了。
……
霍晚绛泡了个极为匆忙的热水澡,阮娘回屋给她擦头发,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洗去一身尘埃,霍晚绛依旧觉得身躯沉重不堪。
嫁给凌央才一个多月吃的苦,比她这辈子吃过的苦都多。
情况紧急,她才踢坏了凌央做的灯,他定然是十分怨恨她,不会轻易原谅她。
毕竟那一盏盏灯不仅仅是为卫家人招魂,更是为凌央续命。灯在,他的精神才有所寄托,他才会早日走出悲痛。
换做是她,有人敢这么对父母、对祖父不敬,她也同样不会轻饶。
尽管这个局,是他设下来想借晋帝之手杀她的;杀她不成,也能狠狠威慑她,让她知道,就算他已经跌落泥潭、粉身碎骨,也有的是手段让所有人陪葬,让她少去招惹他。
霍晚绛趴在浴桶边发了很久的呆,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今日犯下的大错。
现在是七月初……
霍晚绛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解决之法,忙给阮娘比划了出来。
阮娘被她的大胆想法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女君,使不得啊,一旦被人发现,你会掉脑袋的。”
再过三日,就是霍晚绛母亲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亲自去一趟通天观,给母亲的长明灯里添灯油。
父母和祖父的牌位除却霍府,还在通天观也供奉了一份,日日为世人所敬拜。
通天观在大晋的地位不可小觑,能进通天观点灯之人,除却历代帝王,便是诸侯将相,非同一般。
晋帝恨极了卫后。
卫后少时,与晋帝情深义重,恩爱两不疑。
晋帝层夸她乌发如云、皓齿红唇,洛神也要逊色她三分;她死后,晋帝却令她口含米糠、以发覆面草草下葬,咒她永世不得好死。
如果她能偷偷把卫后的生辰八字塞进母亲的灯里,一齐享受供奉,也许凌央的气就消了。
就算不为了凌央,以她自己的私心,她也想这么干一场。
世道无情,天子无情,人人都趋利避害,可她不能随着世俗大流也去做那无情之人。
卫后生前待她极好。
明知她是残缺之身,依旧不忘在逢年过节,命椒房殿送来精心准备的礼物;有时甚至会带封简短的信给她,就写在昂贵的锦帛上;偶尔入宫见到卫后,见她融入不进人群,卫后总会主动找她搭话,笑着告诉她,等她嫁给凌央,自己待她就会如同对待女儿一般。
也因着卫后的面子,叔母再想欺凌她,也不敢过分出手,只能做足了面子,让她过霍家大娘子该过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对霍晚绛好的人少之又少,卫后自尽,又少了一个,霍晚绛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所以这件事,她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要去做。
可一旦事情败露被发现——
阮娘再三想制止霍晚绛,霍晚绛却眼巴巴地恳求她。
无奈之下,阮娘只得同意,替霍晚绛擦干身子、头发,她弯腰问道:“可要先让我去知会郎君一声?”
人与人的相处之道,无外乎有误会就尽早解除,要道歉就一定要有诚意,且要说出口。
霍晚绛却摇头,比道:【先不必,通天观不在闹市之中,且常年有官兵守护。这件事先办成再跟他说吧,办不成便算了,若是先跟他说了,我怕到时又让他失望第二回。】
这样的顾虑不无道理,阮娘给霍晚绛脖子上的伤敷上厚厚的膏药,把她哄去睡觉了。
……
三日后。
门口禁军得知霍晚绛要去通天观,并未疑心便同意了。
幸好,那块同小篆体写了卫后生辰八字布被她藏得很好,躲过了搜身。
她和阮娘都是女子,禁军都只让她二人互搜。
那块小小的布,就夹在她兜衣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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