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霍晚绛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小心翼翼问向卫骁：“卫将军，我可以下马车去整理下衣着吗？”

        更衣向来是如厕的委婉说辞。

        卫骁挑着眉，似是不解：“想下去就去，问我作甚？跟车夫说便是。”

        他不明白霍晚绛一路上为何都与他相处得处处警惕，仍将他当做长辈看待。本以为她好歹做了几月皇后，能改一改从前那份腼腆羞涩的性子——

        罢了，他为何要苛责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女孩呢？很多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她这一生都是稀缺的，她生在冰冷的霍家，要看霍霆的脸色说话做事，更不能要求她落落大方。

        卫骁叫住了霍晚绛的背影：“等等。”

        霍晚绛扭头望他，一双透亮的大眼睫翼忽闪：“卫将军，怎么了？”

        卫骁面色微红：“你以后叫我向礼就好，不必如此生疏，更不必把我当作什么大人物看，我不习惯。”

        说到底，他也只比她大了五岁。

        霍晚绛咽了咽口水，含含糊糊说了声知道了。

        卫骁允许她用亲近些的叫法，可她对着卫骁现在这张彪草莽糙汉一般的脸——瞧着都能当她爹了，她叫不出口啊。

        霍晚绛这一走就是近小半个时辰。

        尽管卫骁方才派遣军士跟随了她，他亦是恐惧起来。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又貌美，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卫骁提起环首刀跳下马车。

        不料刚走没几步，就见霍晚绛怀中竟是抱着一名小婴儿朝马车走来，前去护卫她的几名军士手中，也有一个襁褓。

        而再看她，外衣早就脱下来拆分成襁褓包裹住孩子了。

        卫骁顿住脚步。

        霍晚绛脸红得滴血，甚至都快紧张哭了：“卫、卫将军，这对女婴是方才我在芦苇地里发现的。她们被人遗弃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

        她不知道卫骁介不介意多养两个孩子，她身为客人，更不该擅自做主带回这两名女婴。

        可是她一看到这两个明显不足月的女婴，总能想到她的曦儿。她虽出月子没多久，但身上仅有的那点奶水，也够将这两个孩子养到云中城了。

        她不忘抽出一只手，对天发誓：“您放心，等到了云中城，您府上若不便养着她们，我一定会替她们找到好人家，绝不会肆意丢弃。”

        她可以省吃俭用些养大她们，甚至送她们出嫁，可卫骁就不一定能接受在府上养孩子，他未来的妻子更不会。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给卫骁带来大麻烦的。

        卫骁沉默不语。

        他径直走向那名抱孩子的军士手中，从他怀里接过：“养两个孩子而已，不必你操心，太守府又不是快饿死了，上车吧。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带她们去好生瞧瞧有没有生病。”

        直到坐进马车，霍晚绛还不敢相信卫骁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她差点忘了，卫骁从前也很喜欢曦儿。

        也许，他也是想到曦儿了吧。

        卫骁问她:“当真决定亲手养育她们？”

        他府上虽无什么婢女仆妇，但到了云中城再去找也来得及，她不必事事亲为。

        霍晚绛不假思索点头:“嗯，既然与她们有缘，我就好事做到底，等将来我老了，也有人替我养老送终。”

        卫骁又被她逗笑了。

        他问道:“路途闲来无事，你可以好好给她们各起一个像样的名字。”

        霍晚绛：“也好，只是我有一个想法……”

        卫骁：“你说。”

        霍晚绛眨眼看向他：“两个小家伙虽为我所搭救，可真正同意养他们的人是您，日后养她们的也是您，不若让她们跟着您姓？”

        她立刻找补：“您若介意，她们跟着我姓好了。”

        卫这个姓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姓的。

        卫骁被她搞沉默了。

        霍晚绛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怀中女婴睡过去后，卫骁才轻声回答：“好，从今日起，她们二人就是我卫向礼的养女。”

        反正他这辈子是不打算娶妻生子，他所有的凡心都被征和末年那场巫蛊之祸捏碎了。他现在活着，只为全力辅佐凌央，再将匈奴人杀个精光，没有那么多功夫谈情说爱。

        卫家的后人，有凌央一个足矣，而霍晚绛又为他生下了太子，他们卫家的血脉有了延续。

        霍晚绛却小心试探他：“卫将军，那您什么时候打算成家立业啊？”

        他好像快二十五岁了，寻常大晋男子到了这个岁数，再过几年当祖父的比比皆是，他却仍是孤身一人。

        卫骁不愿过多解释，只笑道：“再说吧。”

        ……

        四月，云中城。

        霍晚绛走下马车时，彻底被眼前这座恢弘古老的大城池折服。她总是在脑中依据风物志重复不断勾勒着云中城的模样，却远远不及亲眼所见那般震撼。

        云中城布局与长安大同小异，都有一条几百尺宽的主干道，可鳞次栉比、连墙接栋的房屋却比长安城的更显苍冷风骨，处处都有风沙雨雪消噬过的痕迹。这里是大晋抵御匈奴的第一大城池，也是第一大防线，位处长城之外，比太原更危险，百年来，云中城与城内军士百姓对抗过无数次匈奴人，这座城池是晋人的血肉筑成的英雄之城。

        而城外，卫骁手下第一猛将李吉已经等候多时。

        卫骁撑开车窗同他讲话：“李将军久等了。”

        霍晚绛同样好奇地朝窗外看去。

        李吉是个年过四旬的男人，他长了张方方正正的脸，个子不算高，可身板却分外扎实，浑身散发着正气，叫人不敢直视。

        卫骁与他在城门寒暄了好一会儿，众人商议要进城时，霍晚绛和卫骁怀里的女婴俱是哭闹了起来。

        李吉仰着脖子朝车内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美绝人寰的脸。

        他发誓，他再活五百年也看不到这样貌美的女郎，这女郎虽面带舟车劳顿的倦色，也难抵绝世容光。

        “哎呀！”李吉一拍脑袋，对着马车重新单膝跪下行礼，“末将方才一时失礼，竟忘了向太守夫人和两位小主子行礼。”

        \"轰\"的一下，卫骁的脸一路红到了脖子。

        他慌乱放下车窗，干咳了两声：“先回府吧。”

        云中城太守府。

        刚迈进后院院门，卫骁就勤勤恳恳向霍晚绛解释了李吉方才的举动：

        “李将军先前总是暗中打探我的婚事状况，得知我没有妻眷子嗣，便一心想将他寡居的妹妹嫁给我。”

        “我……我拒绝过三回，他还不依不饶想牵红线，我便心一横，向他撒谎说我在长安已经娶妻了，这事竟叫我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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