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总共就三栋住宅楼,不但有楼栋长,而且有物业。前后左右的马路又都是城区主干道,全部由城管负责,不需要社区管。
如果只论居民,那中央广场的工作比那些老旧小区要好做。
韩晓武和广场物业人员聊了一会儿,再跟两位热心的阿姨楼上楼下转了转,干脆把创文问卷交给了她们,然后骑上小电驴前往自己的片区巡查。
没想到刚到苏建花园大门口,就被兼职网格员老杨拦住了。
“杨叔,你今天不去钓鱼,在这儿做什么?”韩晓武把车停到一边问。
“小韩,你来得正好。”
老杨顾不上回答,拉着韩晓武挤进人群,指着一位肩背旅行包,脚边还放着一个帆布包的老人说:“他是从西疆来的,以前是我们安海人,十几岁就去了西疆,在那边一呆就是几十年,这是头一次回老家。他说他有个亲戚住在我们小区,想见一面,可又说不出名字,也不晓得住几号楼。回西疆的火车票他都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就走,这一走不一定有机会再回来……”
韩晓武听出个大概,看着老人用普通话问:“您好,我是社区的小韩,您老贵姓?”
老人连忙接话:“我姓刘,叫刘爱国,我不会说普通话,你跟我说安海话。”
韩晓武很意外,马上用本地话问:“你在西疆生活了几十年,还会说安海话?”
“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我们安海去了好几千人,我们那边有好几个村都是安海人,平时都说安海话!”
“他是去支边的,1956年去了一批,我记得后来动员过好几次,去了好几批。”一个老人挤进来说。
“一共去了四批!”
回乡寻亲的老人也很激动,掰着手指告诉众人:“56年是第一批,57年是第二批,59年是第三批,61年是最后一批,前前后后拢共去了八九千人。我是第三批去的,满打满算,在西疆生活了六十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韩晓武能理解老人此刻的心情,忍不住问:“去了就不能回来?”
“刚到那边的时候要搞生产,四周全是戈壁滩,连草都看不见几棵!一到那边就忙着开荒种田,哪有时间回来?后来都在那边安家了,拖家带口的,离得又这么远,来回一趟光路上就要十几天,还要花好多钱,想回也回不来。”
老人俯身拉开帆布包拉链取出水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以前不光交通不方便,通信也不容易,跟老家的人联系越来越少,后来就联系不上了。他们不晓得我们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晓得老家这边的情况,就这么渐渐断了联系。”
“是啊,那会儿不光交通不好,连写封信都不晓得能不能收到。”旁边一个老太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从西疆回来的老者早就老泪纵横,他抹了一把泪:“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回来的,本来也不敢回来,因为不晓得老家什么情况,不晓得老家有没有人,回来找哪个?”
“那你怎么会下这个决心的?”韩晓武追问道。
“说起来也巧,安海有个建筑队在我们那边做工程,建筑队老板听说有好多安海人在那边生活了几十年,就开汽车找到了我们村。看见家乡人,听到家乡话,我们不晓得多高兴……”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老人一个劲地擦着眼泪,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欢迎你家来!”
“老哥哥,我们欢迎你。”
……
围着他的老人全都眼泪纷纷,安慰着,欢迎着。
韩晓武同样鼻子发酸眼眶发红,连忙掏出纸巾递上去。
老人接过纸巾擦了擦,哽咽着说:“村里年轻人虽然也说安海话,但毕竟都是在那边生那边长的,不曾在老家生活过,对老家没得多大感情。我们不一样,闲下来就想老家,想回来看看,就托建筑队的老板帮我们打听老家的亲戚。
于老板真是个好人啊,不光去看我们,给我们送慰问品,还把我们的事当回事,帮我们打听。
我们走的时候还是大队、公社,现在好多大队都没得了,连乡都没得了,我们的娘老子也早都不在了!也难为于老板了,他想尽办法,帮我找到了我的老表姐。村里其他人就没得我这个运气,一个都不曾联系到。
我一听到信儿,就给我的老表姐打电话,老表姐接到电话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个人!跟她说了半天,她才想起来。我哭,她也哭,两个人在电话里头哭嘎没得命!晓得老家有人,有电话,有地址,我第二天就去买车票……”
“这么说你已经见到你表姐了?”
“见到了,她家现在跟我的老家是一个村,以前不是的。我在她家住了四天,找到了好几个亲戚。本来想给我的老父亲老母亲上坟,烧点纸磕个头的,可年头太长,他们也不晓得我的老父亲老母亲的坟究竟在哪儿。”
老人又擦了一把泪,接着说:“我的老表姐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聋,眼睛也不好,她没得儿子,只有两个姑娘,姑娘全在外头,现在一个人住,我不能让她一天三顿照应我,想想回也回来了,亲戚也找到好几个,该知足了,就托我老表姐的外孙女婿,帮我在网上买了两张车票,明天一早坐火车去江城,从江城转车回西疆。不曾想到昨天晚上,老表姐的外孙女婿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找到了我侄孙,就是我兄弟的孙子。”
“他住在这个小区?”
“嗯,他说他就住在苏建花园!”
“他叫什么名字?”
“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过,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睡了一觉就忘掉了。”
“他给你打的电话?”
“他给我打的,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老爷子背井离乡整整六十年,难得回老家一次,并且此生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只要能见见的亲戚,自然是想见一面再走。
韩晓武非常理解他的这个愿望,催促道:“既然有电话号码,那就赶紧打呀,你没手机就用我的手机,或者我帮你打!”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部漆都快磨没了的老人机,愁眉苦脸地说:“他的号码在手机里头,这个手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早上也好好的,不晓得怎么回事,到这儿就开不了机了。”
“我看看。”
“麻烦你了。”
“没事,不麻烦。”
韩晓武接过老人机,怎么摁电源键都没反应。只好拆下电池,取出卡,想试着先装到自己手机里,看看能不能调出通话记录,结果发现老人的卡没剪,装不进去。
见马路斜对面正好有个手机店,干脆把老人带到手机店里,跟老板简单说了下情况,请老板帮忙找个老人机试试。
老板很热心,可找了个老人机,装上卡开机看了看,一脸无奈地说:“他的号码肯定是存在手机里的,不是存卡里的,翻出来看一片空白。手机电池没问题,应该是手机主板坏了,这种杂牌老人机不太好修,现在也没人愿意修。要不你们去营业厅问问,看能不能调出通话记录。”
“大爷,移动营业厅离这儿不远,要不我陪你去问问?”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你们都是好人啊!”
“大爷,你先别忙着谢。”老板把手机还给老人,关心地问,“你这个卡是用你自己的身份证办的,还是别人的身份证办的?”
老人抬头道:“这个手机是我儿子帮我买的,号码也是我儿子办的,不要我交电话费,他说每个月从他手机上扣钱。”
“这么说是亲情号,号码在你儿子名下,你就算拿身份证去营业厅也不会帮你调。”
“我的号码,我用了几年,我拿身份证去也调不出来?”
“营业厅有规定,必须是机主持本人身份证去才能查询通话记录。”
老人傻眼了,拿着手机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韩晓武正暗骂这手机早不坏,晚不坏,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坏,手机店老板突然问:“大爷,你儿子的电话你应该记得吧?我们可以帮你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去西疆那边的营业厅查询通话记录。”
老人哭丧着脸说:“我……我也记不得他的号码,我从来没记过。他帮我买这个手机的时候,就把他、我儿媳妇和我孙子、孙女的号码存在里头了。我给他们打电话,不要摁号码,只要找名字。”
什么都记不得,什么线索都没有,这就麻烦了。
韩晓武实在不忍让他带着遗憾回西疆,不死心地问:“大爷,你的老表姐住在西塘镇,你老表姐的名字,你老表姐家所在的村组,你总该记得吧?”
“这个我不会忘,我老表姐姓徐,叫徐美珠,她家住在西塘镇李庄村九组,就在村办公室后头,离村办公室不远。”
“这就好办了,我帮你联系你表姐,她应该有她外孙女婿的电话,我们只要能联系上她的外孙女婿,就能联系上你的侄孙,毕竟你这个侄孙是她的外孙女婿帮你联系到的。”
“小伙子,真的太谢谢你了,不过西塘离这儿蛮远的……”
“没事,西塘我有熟人,我不用去西塘,我发个微信,托熟人帮你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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