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这些年发展很快,变化很大,盖了许多高楼大厦,但终究是一个县级市,既没有古色古香的茶楼,也没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咖啡厅。
事实上韩晓武也不喜欢去那些地方,考虑到老同学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说话,嫌烧烤店人多太喧闹,干脆把他带到环球影城后面的一家港式茶餐厅。
要了两杯茶,点了几道小菜,对坐在餐厅门口充满文艺范的落天茶座,边吃边畅聊起来。
“这地方不错,虽然开在市中心,但闹中取静,还有点情调,应该没少带女朋友来吧?”
“这家店我是和我侄女沿着河边跑步时发现的,感觉挺不错,来过几次。可惜生意不怎么好,每次来时都看不见几个客人。”
韩晓武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又无奈地说:“主要是安海人口太少了,晚上稍微好点,白天后面那条最热闹的人民路都看不见几个人。”
张星明端着茶杯,沉吟道:“八十七万,是不多。”
“你说的八十七万,是全市总人口。并不是城区人口,更不是常驻人口。”韩晓武顿了顿,又说道:“安海重视基础教育,每次高考的成绩都不错,甚至名列全省各区县前茅,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考出去的年轻人,愿意回来的很少。”
“不只是安海,其它地方也一样。”张星明不想把好好的同学聚会变成“工作会议”,立马换了个话题,看着前面的河问:“这是条景观河?”
“不是。”
“亮化工程做得不错,在桥上看很美,我以为是景观河呢。”
“说起这条河,那就有历史了,它是汉朝开凿的,叫上官运盐河。古时候从在儿往东全是海,海边有很多盐场,那些盐场所产的盐,就是通过这条河运出去的……”
见老同学如数家珍,张星明不禁笑道:“韩总,没想到你对这也有研究!”
“我是听朋友说的,”韩晓武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解释:“我是新联会的理事兼副秘书长,我们新联会的一个副会长是作家,他正在写安海乃至我们老家富安这一带的历史,书名叫《韩四当官》,写得挺好,我正在追看。他为了写这本书考证过很多史料,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我说你怎么有闲情逸致研究这些呢,原来是听人家说的。”
“三人行必有我师,多看点书,多学习学习没坏处。”
“不怕你笑话,我已经很久没能静下心好好看本书了。”张星明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说:“晓武,你既然能混进海联会和新联会,能在安海混得如鱼得水,这说明统战部对你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这是肯定的,不然人家能让我做秘书长?”
“可既然知道你的情况,市里又怎么会只让你做这些联谊会的秘书长?”
“什么意思?”
“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重用啊!”
“我算什么人才?”韩晓武反问一句,想想又说道:“统战部对我的情况并不是完全了解,只知道我之前在投行干过,以为我原来是在投行卖债券的。何况真要是说人才,那安海出的人才多了。要是连我这样的都被委以重任,那也不至于留不住人才。”
“为什么留不住,我看安海的人才政策挺好的。”
“好吗?”韩晓武拿起筷子,淡淡地说:“之前没跟地方党委政府打过什么交道,不太了解。打了几个月交道之后才发现,地方党委政府太功利了。”
“怎么个功利?”
“打几个简单的比方,如果胖子有来安海投资的意向,哪怕只是意向,市里一定非常热情。总之,一有大项目,哪怕只是几千万的小项目,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这就是你下午在群里所说的营商环境非常好。”
看着老同学若有所思的样子,韩晓武话锋一转:“可据我所知,安海经济的中坚力量并不是这几年敲锣打鼓引进的那些外来和尚,而是本地的草根企业!就业岗位,也大多是本地的草根企业提供的。
市里或许是觉得本地企业没什么潜力可挖,所以把重心转移到那些外来和尚身上,反正对本地企业的态度,跟对那些外来和尚,甚至还没决定来投资的那些客商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这让许多本地企业家很不舒服,甚至很寒心。”
“你怎么知道本地企业才是中坚力量的?”
“因为安海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老总是我朋友,我经常去他那儿喝茶,还受邀去讲过课。他给上百家本地企业提供代账、审计等服务,每年从他那儿开出去多少票就是第一手资料。”
只要是领导,谁不喜欢大项目,谁不喜欢GDP蹭蹭往上涨?
想到这些,张星明微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韩晓武轻叹口气,接着道:“前几天跟一位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吃饭,他一样很寒心。在外面的大开发商来安海之前,他就开始搞房地产,就是纳税大户,虽然赚到了钱,但一样为安海经济作出过贡献。
可前段时间市里挂牌拍卖一块地,邀请了许多外面的大开发商,本地的开发商一个都没邀请,人家都不知道,去了都没位置,连竞拍的机会都没有。”
“有这样的事?”张星明下意识问。
“千真万确。再说其它方面,比如那些社会团体,人家出来做公益或做文化,需要上报成绩时,相关部门就去找人家,请人家填表,或提供这样或那样的材料,可报完成绩就忘了人家,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对负责具体工作的人员而言,这可能只是一份工作,可给人家的感觉却非常不好。因为那些工作人员所代表不只是他们自己,也代表着市委市政府。”
韩晓武摸摸嘴角,接着道:“你在来的路上问我,既然已经退休了,为什么只呆两三个月就要走,那是因为在社区干着没意思了。
各种形式主义,各种弄虚作假,整天‘纸上作业’,不管什么都要上墙。整整一层楼,就剩洗手间外的那几面墙不太好利用才躲过一劫,想想就荒唐。”
张星明能理解他的感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别说社区的庙太小,我看安海这座庙都太小了,本来就留不住像你这样的人。”
“其实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态,因为上墙也好,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也罢,跟我之前搞路演没什么两样。之所以心态会崩,很可能是在这儿呆了几个月,对这儿有感情,爱之深恨之切吧。”
“既然看不下去,为什么不去改变?”
“怎么改变,用形式主义反对形式主义?别说我一个平头百姓,恐怕连老张你这个副市长都改变不了。”
“就这么不看好我?”
“不看好,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
“打什么赌?”张星明笑看着他问。
韩晓武敲敲桌子,似笑非笑地说:“就赌你的工作分工明确之后,你会不会做接待干部、开会干部和主持干部。赌你会不会走走过场,念念人家帮你拟的稿。”
“跟我赌这个就没意思了,我是挂职的,我本来就是来学习的!”
“老张,说了你别不高兴,我觉得你们这些领导就像演员,每天都在演戏。”
张星明实在受不了了,指指他笑骂道:“晓武,你这不是在给我接风,你这是故意恶心我!别等两三个月了,你现在就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走得越远越好,我可不想让你躲在角落里看我笑话。”
“这就受不了?难怪古人云忠言逆耳。”
“打击我有意思吗?”
“没意思,”韩晓武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微笑着端起茶杯:“不说那些了,走一个,欢迎你来安海。”
“这还差不多。”张星明喝了一小口茶,放下杯子问:“再过两三个月就走,晓武,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要‘白加黑’、‘五加二’,攻坚克难,力争在两三个月内打赢这场爱情攻坚战?”
“不怕你笑话,我还没想好。”
“什么没想好?”
韩晓武挠挠脖子,苦着脸说:“我现在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那个姑娘。”
“又是有钱人的烦恼!”
“这跟有没有钱没关系,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什么跟有没有钱没关系?你小子要是没钱,要是每天从早忙到晚,每天忙于养家糊口,你的精神状态一定不会有问题。”张星明冷哼一声,又指着他说:“你这是闲的,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整天胡思乱想!”
“可我并不闲,”韩晓武推开他的手,不服气地说:“我很忙的,统战、团委、关心下一代、安全、人武和六小行业一肩挑,还要负责片区,真的很忙。”
张星明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干脆问:“李钰你还记得吗?”
韩晓武想了想,不禁笑道:“记得,真正的大美女,我就算不记得你也不会忘记她。比我们高一届,老仝当年追过,可惜没追上,哈哈哈哈。”
“她不像班长,她变化不大,现在依然很漂亮!”
张星明笑了笑,接着道:“她现在在江城,嫁给了一个大老板。每天忙着美容、做头发、练瑜伽、练形体、学茶艺、学跳舞、学画画,现在好像又去学什么禅修。日程排得满满的,比你还要忙。可是上次在商场遇着,她却跟我老婆说她过得很空虚、很迷茫,就是你现在这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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