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那场暴风雨，绿子是记得的。

        她也记得。

        还有梦靥一般的凛。

        那天，风雨交加没有一丝阳光，天空明明是恶魔的眼，闪着没有生气的光。也是那天，绿子碰到了凛离开后唯一的，生命中飘忽不定，却闪烁着迷人的微光的她。很庆幸那时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任凭石头样的雨水砸在身上，任凭头顶的闪电响彻天空，任凭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疯的疼痛。绿子只是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身前身后，雨声，雷声，风声，还有她嘶哑的哭声都不能再让绿子有分毫松手的念头。

        于是，绿子便和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绿子坚信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是陪她一起走过余下的人生路的人，是用来填补曾经凛亏欠过她的一切，也是绿子全部的精神寄托和希望。绿子开始精心照料起这个女孩子来，教她走路，说话，生活，把自己能得到的一切毫不吝惜的给她。绿子带着她，颤颤巍巍的从一方泥潭中爬出来，冒着暴风雨，对眼前身后的所有恐吓与困难都不闻不问，沉默着向未来走去。

        从此往后，每个无星无月的夜晚，绿子都不再孤单。怀里的她一厘米一厘米的成长，黑发如墨，眉目间都开始有了绿子的模样。这是天地的孩子吗，绿子也是生于这座大山吧，所以才会对这里的一切都产生感情，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多年前的那个凛。

        七万多个共处的日子，当她张开双眼看到绿子的那刻开始，当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当她闯入绿子的生活，当她降临在多年前的暴风雨中，当绿子第一次用手拨开她浓密的黑发，湿润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绿子，你也是”。她七岁那年，绿子拉着她的小手奔跑但那棵杨柳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腕上那个银光闪闪的镯子取下来，再套到她的手腕上，脸色认真而又坚定。那手镯一定是她第一次收到的如此贵重的礼物。她闹着笑着在草地上打起滚来，笑声碎在春风里，溢满在绿子甜甜的酒窝。从凛离开之后，命运就像是跟绿子开了个玩笑，绿子却用自己全部的真心去对待，去接受，去拥抱所有的幸运不幸运。

        斗转星移，四季交替。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月亮尖叫着被闷死在一层又一层乌云里，挣扎着把微弱又微弱的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给死气沉沉的大地带去方寸希望。她是在青黑冰冷的河水里发现绿子的，绿子紧闭着双眼，长长的黑发在水里摇晃，像是水底枯萎腐烂的水草，雨点从天而降，河水不断泛起一圈圈涟漪，把绿子的脸映衬的惨白刺骨。她害怕极了，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坐在河岸边大哭。哭声夹杂在暴躁的雷电声，风声，雨声之间，直戳人心尖。绿子像是在瞬间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的那个绿子也是醒来在阵阵令人心痛的哭声中，彻骨冰凉的河水漫过鼻梁，让绿子喘不过气来。不过她还是醒了，好像冰雪消融瞬间的畅快淋漓，绿子贪婪的呼吸着湿润的氧气，努力睁开眼睛，强忍住身体上心上所有的痛苦，一毫米一毫米的向着那个孩子挪过去。如今，他们已共度七万多个日夜，一起躺在天空下，看过三万朵云彩飘过头顶，感受过千丝万缕凉爽的风从头顶吹过，曾沉醉在彼此铃铛般的笑声中，亦曾听说亿万年前不朽的神话和传说……闪着光的雷电从天空直劈下来，硬生生的把绿子从甜蜜蜜的回忆里拉扯出来，不留分毫情面。绿子张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在一片阒寂中格外闪烁，深黑的瞳孔里折射出她匆忙慌张的影子。一行行冰凉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泻下，诉说着一个孩子面对如此困境的无奈和不知所措。绿子抬起手，心疼的抚摸着她沾满了雨水和枯叶的长发，又猛的把她搂在怀里，忍不住大声哭泣着。两个女孩子的哭声回荡在空荡的山谷间，这时，各种杂乱霸道的声音都被削弱了一半，像个胆怯的乞丐一般悄悄退避，羸弱的风雨声与哭声和鸣，格外伤感，格外空灵。

        绿子把嘴贴在那个孩子的耳朵旁，仿佛没感觉到脸上的泪水雨水不断滑下，用一种坚定而又痛苦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开始，我们不再，在一起。”那孩子听到这句话，瞬间愣住了，那一刻，世界也静止，似乎没有了一点声息。绿子的眼泪沉默着从眼角一滴接着一滴流出，落在水塘里，惊起一圈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不留一丝痕迹，是当初梦一般的凛，是如今落魄的绿子，更是现在不知所措，哭得一塌糊涂的她。

        其实那时她也知道，绿子终是要离开她的，她也明白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没有什么可以一起到白头。当绿子忍痛爬出泥坑，眼泪肆意从脸上纵横，当她用沙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在身后呼喊着绿子的名字，当天地都消失……绿子没有回头，身后的她努力从泥潭中跋涉，拼尽力气想要追赶上绿子的脚步，每一步却又更加艰难。

        谁又知道绿子的心也痛呢？但她不想让那个孩子成为她生命中第二个凛，不愿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所以，为了避免更残忍的结局，绿子选择了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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