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阳光特别的刺眼。我和姜莱背对背坐在绿色的大操场上。我问姜莱:“你孤独吗?”
姜莱的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冷笑,我听见他说:“这么多年,我习惯了。”
我抬头,看云彩里面藏着的光,耳边一遍遍回荡着他好听的声音。
原来,孤独也会变成一种习惯。
姜莱顿了一下:“苏子兮,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问:“我是唯一一个?”
姜莱轻轻的回答我:“你是唯一一个。”
我又问:“我是第一个?”
这次,姜莱沉默了。
我把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怀里,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了泥土的白色帆布鞋。等待着姜莱肯定的回答。
可是这次,姜莱沉默了。
我不甘心的继续追问:“姜莱,那第一个人是谁?”
姜莱终于开口:“李春花。”
“李春花是谁?”
“一个朋友。”
夏天的风,仍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的吹着,吹着,吹着,吹绿了原野,吹散了合欢。吹老了我们平淡的青春。
那天下午,阳光毒辣辣的晒在地上。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向着这炎炎烈日低了三分头。就是那样的酷暑难耐,姜莱带我去看了他的朋友——李春花。
姜莱说,李春花在很远很远的大山里。于是那天,他就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我们踮起脚尖,挽起裤脚,淌过冰冰凉的小溪,走过开裂暴躁的土地,沿着路口,顶着大太阳一直往前走,直到走进大山深处。我抬头,一座墙皮脱落的福利院,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问姜莱:“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莱沉默着,把好看的眼睛闭上。
见状,我也不说话。因为我知道,姜莱会有一个忍不住让人打满分的答案。
进了院子,我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面的女人,正在背对着我们看一本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岁月易逝,?一滴不剩,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女人好像再念海子的诗。她的声音干净又好听,我在心底偷偷的觉得,她一定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绝色美女。
我站在原地,呆呆的凝望着女人的背影。明明是夏天,这小院里,枯叶却落了一地。风拂过,扬起她黑色的长发,卷起地上的落叶。恍惚之间,竟有一种浓烈的萧瑟之感。
我正想开口,没想到那个女人却先说话了:“姜,你带了朋友来啊。”
身旁的姜莱仍是面无表情。他拉起我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朝院子更深处走过去。
“姜?”女人把书合了,纤细的手指灵活的滚动着身下轮椅大大的轮子。向着一间房子走过去。
透过七色的阳光,我从侧面隐约看到女人的脸上,有一道粗且可怖的疤痕。我不禁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姜莱的手。姜莱把我搂在了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没关系的,她就是李春花。”
我又转头,却不想刚刚好,眼神撞上了李春花的眼神。果然,一道凸起粗大的红色疤痕,几乎霸占了她面部皮肤的百分之七十。从右耳根一直蜿蜒到左眼上方。她看我的眼神,警惕而又充满敌意。
姜莱拉了我的手,一边向着李春花走去,一边介绍道:“这是子兮?我的同桌。”
不知为何,我觉得我的两腮突然燃起了两团浓浓的火烧云,总觉得眼前的李春花身上,一定有过什么令人费解的故事。但出于礼貌,我还是悄悄挣脱了姜莱的手,急忙向前走了几大步,把手伸给李春花:“你好,在下苏子兮,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说罢,还模仿着从前姜莱,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出乎我的意料,女人轻蔑的朝我一笑,像没看见似的,转着轮椅,进了屋子。
我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风吹着,使劲拍在我的脸上。落叶碎在风里。
我转过头看身边的姜莱,眼睁睁看着他从我身边擦过,看着他也一路小跑着,朝着那个叫做李春花的女人追了过去。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风里,留下满腔耻辱。
我一个人,从大山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我以为姜莱会来追我,我以为他会用自己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一遍遍的安慰我。
可是他没有。
可是他没有。
我和李春花的初次见面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我对她一共说了十五个汉字,她一个都没有对我说。
后来啊,我在我粉红色的日记本中写道:
“午夜,雨声淅沥。我独自一人飘荡在空旷的街道。大雨下的滂沱畅快,荡涤过的灵魂神游物外,雨一直下,几乎要把渺小的我掩埋。
嗯,就那么坦白的说出,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捧着碎了的心在大街小巷淋雨,淋湿我的身体,也湿透了苍白的繁华。我捂着伤口,一个人奔跑到缺氧,眼前的世界变得一颤一颤的。时光不过是一名庸医,匆匆忙忙,无论多么深的伤口,也只是草草贴上迪邦,为人粉饰太平,假装不记得,但并不能治愈什么。青春总是来的无知而又凶猛,独自站在人潮人海里的我,就像一个肮脏龌龊的小丑,偷偷把眼泪隐藏,忍受台下一波波的笑声,还要拿着长杆,跳着滑稽的舞蹈…却要懂得成长中的伤害是无可避免的,它是我的软肋,亦是我的勇气。未来会更好还是更糟,我不知道。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人生就是新的。
雨依旧下的不停,周遭的一切变得透明可爱。突然期盼远方有人拿着一束花向我跑来……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在我朦胧的岁月里,这个人,再也不会是姜莱。?”
如果姜莱看到我写的这段话,一定又会像上一次语文课一样,毫不留情的反驳,毫不留情的抨击吧。我看着本子上连姜莱的一半都赶不上的自己,突然笑的合不拢了嘴巴,但谁又知道,那天,我的心,在滴血。
在姜莱那个所谓的朋友面前,我的尊严算得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姜莱的一条消息:
“子兮,对不起。”
让我遭受如此之大的耻辱,走山路时脚腕上的擦伤到现在都没有愈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像闹鬼了一样的小院,你姜莱简单的五个字就想让我原谅你?想到这里,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把姜莱拉近黑名单,把手机的电池卸掉,然后再把他们丢的远远的。
你姜莱机器人就了不起啊,凭什么我苏子兮要让着你。
可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或许机器人没什么了不起,但姜莱一定了不起。
因为我趴在床上,还没五分钟,就从床底下把手机和点出捡起来,组装好,再把姜莱拉出黑名单,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舞动:
“嗯,我都理解,没关系的。今天没给你添麻烦吧?哪天等我酝酿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看你朋友?”
然后,右手大拇指不听使唤的按下了【确认发送】。
等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我又收到了姜莱的短信:
“不需要。”
我躺在床上,仔细的数着,如果算标点符号,姜莱一共给我发了十个字。
不算标点,我一共发了三十三个字。
相差的有点大。我失落的把手机扔在一边。
可是又过了会儿,我突然想到:姜莱给我发了两条短信,但我只发了他一条啊。
想到这里,我查点激动的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手机,不假思索的写道:
“好啊,我都听你的。今天你的小本子上又多了些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啊?”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我从七点等到八点,姜莱没有回我,从八点等到十点,姜莱没有回我。
直到第二天早上洗漱的时候,我的目光还仍旧住在那个小小的手机身上。
姜莱没理我。
那时候的我以为,爱上姜莱是我这辈子干过最失败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用悲伤的笔触在日记本里写着:
“清凉的白线划破天空,云彩板起了生硬的面孔。它温柔的舔舐着街道上的巨人,用身体擦拭他的身体。他孤独的立在蒙蒙细雨之中,像个忧郁的诗人。如此多的天空精灵围着他跳舞,如此美丽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整条街中,只有他最孤傲最神圣。他轻轻的弓着背,又像是凯旋的国王,雨幕是他朴素的华盖,大树是他忠诚的陪衬。唯有它,小心翼翼的亲吻他冰冷的肌肤,卑微得像死在人类脚下的蚂蚁,但当它触摸到他的那一刹那,它的心还是被融化了,仿佛是遇到火焰的冰,沉默地喝彩,为自己的所得而欢呼,却不计较自己所付出的伤痛。它在心底微笑,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对他来说无足轻重,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但于它而言,最好的时光都已倾囊相付。几小时后,也许它会变脏发臭,也可能早已消逝,它又无悔。最美的青春,与他相见,还是如何美妙。他大概不会懂。
太阳终于出来了,阳光穿过层层云雾来拥抱他,把他身上残留的雨水全部蒸腾干净。”
那晚的日记,我写着写着,眼泪竟然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我讨厌你,姜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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