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琰见凌萧知道了，虽有些意外，倒也没否认，只是没想到她医术竟这么高，连绝情蛊都能察觉，“知道。”

        凌萧惊，却再次开口：“那你可知道，若绝情蛊不解，你只得一年寿命？”

        靖琰再次点头。

        “什么？！你知道，你都知道？！你明明知道，却为什么不采取任何措施，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要活下去？！就这么不在乎生死？！就这么生无可恋吗？！”

        闻言，靖琰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朕，不知为何会忘记皇后，可是，朕知道，朕很爱她，朕想，她一定也是爱极了朕的，朕怎忍心让她独自走那黄泉路？只是，朕从来便不耻于自杀那等懦夫的行径，如今身中绝情蛊，倒也成全了朕。”

        声音平静而悠远，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是……我没死啊……

        琰，你怎么会这么想？

        “世上哪有什么黄泉之说？不过是世人杜撰出来的罢了，难道你也会信这等鬼神之说？”凌萧只好就这个问题说事。

        靖琰轻笑，“若没有，你又是如何借尸还魂？”

        凌萧哑口无言，是啊，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博士啊！她信奉科学啊！可是，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想想还真是有些讽刺……

        见凌萧不说话，靖琰继续道：“即便是没有鬼神亦无所谓，朕只怕，万一有，朕在尘世已负了皇后，在阴间，却还是负了她。”

        凌萧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她真的无法想象，他所受的到底是怎样的苦……

        凌萧不敢想象，若叫自己以为他死了，自己该多么难过……

        琰，对不起……

        但恕我现在真的不能告诉你……

        “既然如此，皇上总不能没有孩子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难道想让皇上的父皇和母妃死后都不得安心吗？”凌萧转移话题，但却说出来一个靖琰一直以来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靖琰沉默。

        凌萧再次开口：“琰……”凌萧想，或许，两人有了肉体相契之后，他会更容易对她打开心吧……

        依旧沉默，到底是初夏，夜凉如水，晚风吹来，丝丝凉意钻进衣领，凌萧不禁打了个寒颤，尽管围着篝火，却如同冰火两重天，身前暖，背后寒……

        琰啊琰，凌萧此时，倒真的希望你不要这样痴情了……

        遇上这样的你，朕不知是缘是劫……

        凌萧在心里苦笑。

        但凌萧没有转移视线，她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靖琰，她知道自己这样逼他有些残忍，可她也知道，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在凌萧坚定的目光之下，靖琰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独自离开了……

        凌萧望着那翩然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琰，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啊？！

        靖琰离开了，凌萧也不想再在外面待了，便也起身回了马车，突然想起自己最喜欢的大文豪苏东坡的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岗。

        簪花小楷，一字一句写在纸上，彼时读到这首词，只觉得东坡亦痴情，现在，却恍觉自己竟与东坡同病相怜……

        她与琰未曾生死相隔，分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相暖，一个，不过告诉对方自己是谁，一个，因为对方已经与自己天人永别……

        她容颜未改，红颜未老，他却不认识她了。

        他分明爱她至深，她却希望他能爱得浅些再浅些……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不想清醒如此，凌萧再次睡了过去……

        靖琰一直未曾进马车内，直到听到她那平稳的呼吸，他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来，不禁在心里自嘲，他倒怕起一个小女子来了……

        弯腰拾起地上的那页信纸，入目的便是凌萧方才所些的那首《江城子》，一读之下，竟让自己的心脏也微微抽搐，天人永隔，生死两茫茫，真真是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了……

        只是这样的大悲之词，出自一个方才十七岁的女子之手，靖琰蹙眉，她到底，有多少故事？

        他还记得她那仿佛藏了繁重的故事和莫大的伤悲的眸，却又清澈无比，更似无欲无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轻轻将信纸折了收起，在凌萧第二日醒来之前，靖琰便已离开了马车，换上便服骑马前进了，是为了避开自己吗……

        凌萧惆怅，罢了，给他一些时间罢……

        如此，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都刻意地避开对方，靖琰与侍卫们一起用膳，凌萧则是由侍卫给她自己送进马车，就这样行进了四五日，二人竟不曾真正意义上的打个照面。

        旅程终于还是结束了，他们到了……

        靖琰以天子身份亲临救灾，自然是要住在行宫的，如此，就免不了当地的县令来迎驾，是以，靖琰与凌萧，终于再一次携手了。

        凌萧在二十一世纪便是个全能助手，应付这些场合自然不在话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凌萧把握得分寸极好，连靖琰都不禁数次赞赏地看向凌萧。

        直到二人回到行宫，靖琰与凌萧五日来第一次的单独共处一室——

        “朕，明日会亲自开仓放粮，以解百姓燃眉，你……”

        “你放心，我自是要随你一起的。”凌萧接话道，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前几日在路上也就罢了，现在不是闹冷战的时候，也不是想那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明白。

        见凌萧如此懂事，靖琰犹豫了许久，终归还是说出了口，“朕代百姓，谢谢你。”

        凌萧却摇头，“不必代百姓，代你自己便可，我可不像你，既没有天下大任，又没有悲天悯人之心，我只是为了你而已。”

        没错，凌萧早就说过，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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