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是田希然坐在电瓶车后座的直观感受。

        “他工作室这么远啊？早知道不送你了。”

        戴着头盔的陈曦抱怨道。

        “嗯？不送了？不送就把吃我的全给我吐出来！”

        看来今天心情真的很好，田希然只是笑着“威胁”道。

        闺蜜开心当然自己也开心。

        于是，回头笑话了她一句“见色忘义”之后，陈曦也只能咧着嘴叹息。

        不过，由于正好是红灯，所以停下来之后，没话找话的陈曦，突然问了背后之人一个特别的问题。

        “那个啥，其实当时看见我就想问了，就是，像你这样的，怎么会好好的取一个这么‘暮气沉沉’的Id啊？”

        “嗯？哦，哦哦。”

        反应了一下，田希然才点头问道：“你是说‘油尽灯熄’？”

        “对啊！”

        闺蜜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想不到这是你会取的名字。”

        额，幸亏她是今天才问的这个问题。

        田希然突然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而且，将饭盒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又用右手挠了挠发痒的脖子之后，她才终于缓缓答道：“因为，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啊！”

        “啊？”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起步甚至都有些慢了，陈曦略微地歪了歪脑袋问道：“你当时的心境？”

        “对啊！你不会以为我永远是那么乐观且理智吧？”

        可以想到，完全是因为田希然今天心情好她才会这么说，这种带着玩笑的“自恋之语”，很少从她的口中说出。

        而且，直到陈曦走进了安静的偏僻小道，后座上的田希然才悠悠然继续张口。

        “我们俩闹过一次矛盾，然后，当时我真的感觉，唉，我们也要像你们一样，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然，然后呢？”

        陈曦急着问道。

        “然后？当时我稀里糊涂的，脑袋里乱的跟浆糊一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创建一个账号，去揭露他的真面目。”

        “啊？不会吧？”

        陈曦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田希然的话，她很能理解。

        “我只是个普通人嘛！他赌气跟我说那些，谁能不生气啊？”

        “那，那你为什么最后……”

        确实，陈曦还挺想知道她的转变理由的。

        “唉，也没什么曲折的心路历程，他那首情诗那么幼稚，绝对不会是专门拿来欺骗我感情的。”

        “啊？她还给你写过情诗？”

        不过，问完之后，陈曦这才意识到自己跑了题。

        “额我是说，所以那个Id？”

        “所以我当时没了愤恨，只剩伤悲，而不会取名字的我，只能凄凄地打出这四个字，来纪念我走向末路的首次爱情。”

        “哦——哦。”

        点头的中途，陈曦咽了口吐沫，这是她在暗暗庆幸自己并没有闯什么大祸。

        能这样说出来，说明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了。也就是说，她也不会因此而迁怒自己了。

        “不过嘛，后面得知白宇的选择，得知事情的真相以后，我认为确实需要创建一个账号去观察他的工作和生活，所以，这个名字就被我保留了下来。反正你也说了不像我取的，我正好还能用来迷惑柯易，不是吗？”

        田希然终于笑了出来。

        “所以，”驾驶着电瓶车的陈曦想要作一个简单总结，“人心隔肚皮，看来任何人都不会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即使你是我从小到大的闺蜜，但是，你仍然会有很多事，很多面，我都从未真正了解过。唉，这就是‘人’啊！”

        “嗯？”听到她这么总结，这么感慨，田希然突然很想笑，“你，这个这个，看来你这次真的是成长了不少啊？”

        笑归笑，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叫“吴下阿蒙”。

        然而，就在她夸赞的词已经要说出口时，“哎哎哎，左拐左拐，走过了走过了！”

        一件更要紧的事还是让她临时更换了话语。

        而且，看见这丫头狼狈掉头的模样后，她最终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啊！”

        ……

        “叮咚。”

        田希然按响了柯易工作室的门铃。

        “叮咚。”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在她不厌其烦地按了不知道多少遍后，“走错了！”柯易的声音才从屋里传出。

        无奈一笑，她只好喊道：“外卖！”

        “啊？”

        听到这个敏感的词汇，卸下耳机的柯易这才意识到：“我去，我好像又忘叫外卖了。”

        一边往客厅走着，他甚至还在一边懊悔。

        “又让田老师花钱了，我是不是得每月付她一点儿饭钱啊！”

        然而，他刚刚开门，门外的田希然就笑嘻嘻地伸出了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掌。

        “我不介意！”

        “……”

        激动地先回直播房搓出了一个“尿遁·等我五分钟之术”后，柯易就咧着嘴跑了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上，是最真实，最纯净的笑容。

        “不然嘞？你住医院，苦的是我！”

        煞有其事地，她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胸膛。

        “嘿嘿嘿。”

        挠了挠头发，柯易发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哦对对，你先坐，我去拿碗。”

        说完，他快速地跑进了厨房。

        “拿碗干什么啊？”

        坐在沙发上的田希然朝厨房喊道。

        “哦对了，我吃过了，和陈曦一起吃的。”

        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啊？”

        手里拿着两个碗，两双筷子，柯易缓缓走了回来。

        “那就再吃点儿。对了，你怎么来的啊？”

        他问道。

        “陈曦骑车送的我。”

        “哦哦。”

        一边打开饭盒，柯易一边点了点头。

        而且，看见对方脸上洋溢着快乐与幸福的笑容后，刚才还沉浸在游戏里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饿的柯易，立刻充满了食欲。

        二话不说，他夹起排骨就往嘴里送。

        “诶诶你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看到他这样，田希然只好一边笑一边劝道。

        “不是抢，我那边游戏还开着呢！暂停时间有限。”

        嘴里塞着东西，这时他的笑，确实略显憨傻。

        “反正我吃过了，要不然，你进去吃？”

        显然对方的脑袋已经全被惊喜和饥饿占满了，所以这时候，只能靠田希然来想办法。

        “啊？”

        听到这个建议，柯易有些犹豫。

        然而，看到田老师坚定的眼神后，他还是微微一笑：“那你随便干点儿什么，我打完这局后就跟她们说中场休息。”

        “好！”

        点点头，田希然再次回应了他一个笑容。

        真的，其实，来之前，她没想到她自己也会这么开心。明明是对方被惊喜地“投喂”了，但是自己，居然也会发自内心得高兴！

        “爱鸭鸭！真的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

        心里这样想，她嘴上就这样说了。

        不过，这句话出口之后，思想回归现实的她才立刻捂着嘴，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在说什么胡话啊？”

        此时的她，只想自己抽自己。

        ……

        可能乐极之后，确实会生悲。明明刚刚才经历了无比幸福的时刻，可都怪那该死的“忧患”意识，这时的田希然，一下子又失落了起来。

        “唉，我们肯定不可能一直这样。”

        她叹了口气。

        “毕竟……”

        好在，关键时刻，她的理性还是跳出来拯救了她。

        “唉，算了算了，不乱想了。”

        她尽力逼迫自己，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可是，随便干点儿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柯易刚才的话。

        可看着这装修后的四室一厅，田希然觉得，除了参观参观，好像也干不了其他什么了吧？

        因此，算是被动的，她开启了她的视察工作。

        然而，可以预想得到的，明明她的视察工作算是刚刚起步，可没过多久，一丝后悔之意就攀上眉梢。

        家具的摆放极其不讲究也就罢了，自己随意伸手一摸，竟全都是灰。

        “我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她自言自语道。

        然而，毕竟这些是小事，顶着些许的不适，她还是将视察工作继续了下去。

        将眼光放远至整个客厅，她发现，客厅里没有电视，没有书柜，没有绿植，也没有任何装饰。

        “嗯？”

        情绪有些复杂，田希然皱了皱眉。

        毕竟，她眼中的柯易，起码，是热爱文学的。生活品质低点儿无所谓，可客厅里没有书柜和书，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然后，客厅看得差不多后，她又缓缓地走进了厨房。

        略微翻找了一下，她发现，别说经常做饭需要用到的油盐酱醋了，就算是米和面，柯易都压根儿没有存放，当然了，这得除去各种口味，堆积如山的方便面。

        “看来，你得胃病是有道理的！”

        不用说，她表情又凝重了些。

        而走出厨房后，看着装修风格差不多的四个房间，突然间，她有种想进他卧室看看的冲动。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推开那并未上锁的房门，走了进去。

        男生的房间，百分之九十九，“脏乱差”这三个形容词，是逃不掉的。

        虽然本来就没有多少信心，但是，看见那随便乱扔的衣物甚至是背心内裤之时，她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接连地打击已经让她麻痹，当她看到随处乱扔的牛奶盒和早已插了无数支烟头的烟灰缸时，她已经面无表情了。

        但是，突然间，她好像看到了并未闭严的床头柜子里，有一摞略微泛黄的信纸。

        好奇心地驱使下，她仍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上前将一部分取了出来。

        于是，站定在床头，她睁大眼睛，一页一页地，读了起来。

        “从今日起，欠王桂芝抚养费五万元。王桂芝声明：如果柯易能靠着直播还了她这五万块，王桂芝将不再管他的就业问题。”

        “直播需要专业设备，大约预算1.5万元。”

        “大学加读研期间算上兼职共攒1.2万，作为设备资金。”

        “降低预算，勉强够用。”

        “钱花多了，没钱吃饭，向初中同学借200元。”

        “被赶出来了，没地方住，暂住于高中同学家。”

        “直播平台没有签约，银行不给贷款。唉！”

        “朝另一个同学再借200元。”

        “暂住于我哥家。”

        “再借200元。”

        “辗转了数家网吧，与新月网咖老板达成协议，租用其场地进行直播。”

        “再借200元。”

        “从我哥家搬出，在网吧过夜。”

        “直播成绩不佳，网咖老板毁约。服了。”

        “暂时找到在一家公司看仓库的活儿。真特么丢脸。”

        “在仓库拉网线，白天干活儿晚上直播。”

        “直播开始有进账，但坏消息是，没人借我钱了。”

        “第三份兼职，打字员。”

        “有事没事去发个传单。也没什么丢脸的。”

        “第一次穿大熊衣服出广场活动。挣钱嘛，不寒碜！”

        “挣的钱够吃饭了。但目前还账进度：零。”

        “开始攒钱了。”

        “仓库不是人住的地方。租了个最便宜的小区。”

        “有住的地方了。妈的真好。”

        “不愁吃饭了，但怎么还钱？”

        “小有名气，去网咖开播，帮其提升知名度，第一笔外快。”

        “凭借技术组织网吧队，拿了个小比赛小名次，没什么荣誉，就当挣钱了。”

        “在直播中给网咖打广告，虽然有钱挣，但被骂了。”

        “老板不讲究，被骗一千块，下次得注意。”

        “妈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款正式开始挣钱啊？”

        “……”

        手上的一部分已经全部读完，可正当她想拿起里面剩余的那部分时，她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柯易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正手握门把手，看向她。

        思绪一下子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飞出，她知道，她必须马上说点儿什么。

        可是，真的，想到眼前光鲜亮丽的大主播，竟还有如此这般灰色过往，一时间，她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额，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没有眼光的？”

        明白她知晓了些什么，柯易自嘲地问了一句。

        “借钱，借宿，住网吧，当仓管，居然今天才发现我是这么个德行，是吗？”

        见对方一句话都不说，他只好继续道。

        “哦对了，还抽烟，邋遢，不讲究还一身病。”

        “唉。”然后，见她还没有什么回应，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他严肃地道：

        “其实，在我身上，你陷得并不深。如果现在后悔，其实还来得及。”

        柯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学得最多的，就是“自知之明”。

        所以，没待对方表态，他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台阶。

        毕竟，他真的不认为，在知晓自己的真实经历后，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

        然而，在他低头说出这句话后，床边的田希然，等待了这么久，却突然笑了。

        “你认为我会生出对你的鄙夷之感，然后一拍脑袋，仰天长啸说我怎么就瞎了眼？”

        听了这句话，柯易重新抬头，而且眉宇之间好像真的惊诧于她怎么知道。

        可情绪并不如何激动，仿佛刚才只是引蛇出洞的田希然，只是再次摇头轻笑。

        “你错了！我不是那种只会掰扯着男嘉宾的荣誉与光鲜到处对比，而根本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小仙女’！那真的挺无趣的！”

        柯易此时无比震惊，听到她这么说，他瞳孔大得甚至能将田希然整个装下。

        而且，就在他呆立在门边，大脑一片空白之时，对方突然柔和地看向他。

        “我比陈曦强的地方就在于，她当时只知道着眼于白宇的闪光点，而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体面。当我决定接受你这个人时，那么，我一定早已有了接受你所有缺陷的觉悟。”

        此时的田希然，真的像在讲台上耐心解惑的老师，她一字一句地，想要让柯易彻底明白一个道理。

        “我，不是来找你玩的！而是，想来和你搭伙儿过日子的！”

        灵魂剧烈地颤抖着，柯易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灵魂的触动。

        “哦对了，现在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想看，站在门口的你，到底应该跟我说什么？”

        “额。”

        柯易张了张嘴。

        “不准结巴。”

        田老师很是严厉。

        “那就——”

        柯易攥紧了拳头。

        “欢迎光临，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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