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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郭荣相见恨晚,武进首战得胜

        上一章中讲当武家跋涉千里,终于到京都时郭威已经称帝,而皇子郭荣在邺都留守。二月间又被复用为儋州节度使主政一方,武进始终未有缘得见。

        对于历史上赞誉不绝的这位明君,武进还是非常想见一见,就算身份有别不能结交,总也算是实现了近距离接触到历史上大熊猫般稀有圣主明君的愿望。

        没想到不到一年,这个小愿望在连射弩车试制成功后,竟然真的有机会得以实现。

        周朝军队在遇车阵或攻城时会用到大型弩车,俗称为“八牛弩”。弩车式样延续于唐朝,虽几经改进其结构仍是十分简单,所以也更耐用。其弩弓有两种,一种为单层,一种为三层并叠,均为木制。弓弦为多股熟制麻线绞合为绳,以铁索或绞盘向后牵拉挂于凸笋上。使用时用重锤击打凸笋后,经弓弦收缩发射出五尺长铁箭,可射穿四十丈外三寸松木板材,也可钉入夯实城墙内两尺以内。

        之所以经百年弩车威力基本没有太大提高,主要是弩弓用材为双叠木,其效能已至极限,无法再更进一步。武进不仅想在弩车威力上改进,还希望能够初步实现模块化,在一些主要部件上可以做到短时间快速替换,就像后世的枪支部件一样。

        在夔州时自制弩枪启发下,武进和铁东几人尝试用更有弹性和不易损坏的百炼软钢替换木制弩弓;以多股钢丝编织的钢线替代皮线、麻绳绞合弓弦。说起来几句话,研制的过程却很痛苦,最适合使用的软钢比例和细钢丝量产就让几人没日没夜连续折腾了两个多月才成。

        替换新部件后果然车弩的射程和穿透性都有大幅提高。对于铁箭,武进指导工坊在原有铁箭上也做了改进,箭杆上增设几个凹槽,可以固定上装火油的皮袋,成为可以中远程破坏木制城门或向指定目标纵火的武器。

        原来的弩车固定于木制底座,底座上有四只小木轮,要调整方向只能靠人力牵拉改变方向。武进让陆七将大徒弟郭大勇派来,让他使用浇铸法制作了不少铁质齿轮,打磨后配套成为转向盒,实现了用弩车两侧的两只轮式摇把控制左右快速转向和调节上下俯仰角度。

        经过调整,弩车威力虽然增加,但是仍是一次一支箭发射。再一个多月的不懈实验,终于可以稳定使用上下叠加的三副钢制弩弓作为动力源,不过却是一次可发射三支。弩弓改进后威力增加,却又出现了更棘手的难题,就是配套部件强度无法承受,木制部件极易损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将原来的部分支撑部件以铁皮加固,以及将受力较大的部件替换为金属件。比如上弦时使用的木制绞盘更换为金属齿轮。

        替换部件后,上弦的过程就十分解压了,改善了以前使用绞盘时让人牙齿发酸的咯咯吱吱声音。武进又请军器监的老匠户反复研究使用大小复合金属齿轮来减力,将以前两人一起上弦的过程变成了两人轮换,从而改善持续发射时的频次和时间间隔。不仅如此,在武进的要求下还将这部分部件集成为盒子式样固定于弩车尾部。

        当初步完成了模块化,也就做到了损坏部分快速替换的效果,对把握战场时机更加有力。但其中最难以加工的各种大小金属齿轮是技术难度最高的部分,因为没有动力锤而难以实现量产。反过来说如果有了动力锤,那加工工艺和造价就会做到一个十分合理的范围。

        无论是以燃气、蒸汽或是液压为动力的动力锤,现在因为最主要的承压部件因为精细度不够以及缺少橡胶,根本做不到密封,不可能造得出来有动力锤。金属部件只能是人工锻打或者靠翻砂铸造大体形状后再进行人工精细打磨。生产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加工起来极其耗费人力。

        翻砂工艺是目前武进能找到提高军器工艺的最好办法,只能先将就着使用。武进想到了水磨的动力来源,在东郊五丈河、大野泽依照地势修建了两座水力锤和多个水利打磨机,当然也用到了几个月来军器监秘密制作的一样神秘黑科技产品——轴承。

        弩车威力成倍增加的同时整车质量也增加不少,操作时需要四人,移动时至少还要增加两人。为了便于移动,于是弩车的车轮变大了,原本用于水力机械的很大的轴承也一再地小型化,直至安装在了车轮轴上。于是,推车时两个人或一匹马就够了,终于可以空出两人去搬运必需的箭支。

        这还不算玩,还要组织人手对新制弩车进行疲劳度测试、射界等使用方面的综合测试,尤其是在各种环境下的操作误差,并参照总结出的大量数据制作了操作守则和射界刻度盘。至于望山,外形早已被武进改成了环形带十字的瞄准器。

        仅仅是这一项改进,武器监就花费了上万贯银钱,动用了几十个匠人和近千弓箭兵参与测试。还好改进很成功,要不然武进都不知道该怎么向皇帝姨父交代了。

        广顺元年秋,主政澹州的皇子郭荣上表呈告辽国(契丹)部落万余精锐骑兵经常分散在周朝边境沧州、定州、泰州袭扰抢掠,不仅大量掠夺边境村镇的人口和粮食、财物,甚至连没来得及收获的农田作物都被破坏,导致了边民流亡,田地大片荒芜,周朝边境线实际上已经退守几百里。

        周军多次组织府兵进行抵御,无奈以步兵为主的府兵不仅跟不上契丹骑兵的移动速度,战斗力也不堪用,出战的军队不仅没有起到防御作用甚至还在对敌中折损了不少兵马辎重。多次获胜的契丹骑兵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于在边境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般向南纵深挺进,重镇镇州被围。

        这也是朝廷拒绝辽国示好后给予的压力,朝廷只能增派援军,尤其是骑兵,以保证今年边境剩余地方能顺利完成秋收。

        皇帝本想派出战斗力较强的一部分禁军主力前去支援,但苦于目前朝堂政局尚不稳定,军队将领也刚刚调整,还有四邻强国虎视眈眈的,所以不敢贸然将禁军主力派出。既然不能派兵增援,宰辅范质想到了最近军器监的新武器研制进展,便在朝会上向皇帝进言以新式武器配发驻军防御契丹骑兵的侵扰。既然目前没有更好的应对的法子,皇帝便应允并着宰辅范质和詹事司直武境具体办理。

        说是宰辅范质办事,其实就是让老子武境去拾掇儿子武进罢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武进在最近几个月已经尽力督促军器监加快制作,但限于产能,加班加点也不过生产了一百多架弩车。主要困难是弩弓所用百炼钢的制作有限,钢水的杂质去除困难。为了解决问题,武进尽量使用小型化钢炉和人工风机送氧炼制纯化钢,总算是产出了一些可用的钢条。

        不仅钢条产量不够,加工水平也是掣肘。有了钢条也只能靠手工打制弩弓,效率不是一般的低,一个月了才制作了三十条,且试验中还存在损耗严重的问题。直到七月初,水力锤和多个水利打磨机完成试验投产,效率才有所提高。八月份时水能机械又利用曲轴原理再次改进,锻锤的耐用度和效率加倍,弩弓的产能才算有了一定提升。

        京都附近河流密布,可利用水能资源丰富,几个月便建设了以水能为主要动力的大小工坊数十个。直到秋天时,月可产弩车用钢制弩弓八十余副,基本算是满足了装备需要。

        既然皇帝同意,又派了亲爹来催促,这个面子怎么都得给足了。武进将已经调试好的一百多架弩车重新拆解,部件重新保养和打包,准备亲自押送至大名府,再分发给守卫边境前线的乾宁军和定远军。为了保证使用效果,武进还带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匠造,准备给两军选出的操弩手来个岗前培训。

        武父向皇帝汇报此事进展后告诉武进,皇帝很高兴,嘱托他务必做好此事并亲自下了诏书要求所经各地给予最大便利。

        皇子郭荣已率镇宁军驻守大名府,策应边境各军抵御辽军袭扰。武进便抓紧时间率领军械运输队近千人和几百辆牛车浩浩荡荡地向着大名府进发。因为辎重太多,又是雨季,一路上大队人马或者人牛走走停停,用了二十几天才抵达了大名府城外军营。古代道路建设的落后和运力的薄弱在路程中暴露了各种问题,让武进实在是头疼,每天都催促行进,只盼不要超期延误军机。

        刚在军营中安顿好人员和辎重,武进便接到镇宁军录事参军的传令,说皇子郭荣特意安排了军中将领在大名府设宴迎接武进等一行运送军械的官员,这对于只是朝廷七品官的武进来说不可谓不隆重。武进远离朝廷决策中枢,说白了只是个管理军械制造的小官吏,本入不了皇子的眼,却因皇室姻亲和目前军队急需的军械的缘故,才获此殊荣。

        宴席还算节制,人多也不奢华,吃的不过是盐煮大块熟肉和一些果子,酒也只是每人一小壶。在座均是武将,因为皇子在大帐中处理临时军务,只有都事留守主持酒宴。至于都事留守叫什么名字,武进坐得比较远也没听清,又不好意思问周围都不熟悉的武将们。

        酒宴开始挺规矩,席间谈话虽没有文绉绉,也是有问有答。众将领追问武进的也多是新式弩车的威力如何、数量多寡、如何分配等等问题。对于弩车的性能武进有问必答,但对于如何分配就不是他能够答得上的了。

        在问答进行的差不多了,这些武将也就原形毕露。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伙不太熟还装一装,等到酒过三巡后就有喝多了的人开始互相谩骂,然后就有下场角力的。满屋子的武人吃相和酒品顿露原形,武进一碗肉羹才吃到一半就已经躲过两只飞靴和一只铁盔了,实在让人太缺乏安全感。赶紧一口喝干了肉羹,抹了抹嘴又揣了几个果子,才向刚刚认识的主持宴饮的都事留守陈光穗搭话,再称自己急着去“登东”借尿道遁走了。

        营地有点大,看哪都差不多有点转向。武进围着宴会的大帐篷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带着自己来的护卫,在他的指引下回到了休息营帐。洗了把脸,拿着本闲书吃果子,一个都没吃完就又被亲兵传话说皇子郭荣召见。这个未来皇帝惹不起,武进也很想见一见,乖巧地随着皇子郭荣的亲兵去求见,没想又被领回了刚才宴饮的大帐。

        皇子郭荣是在酒宴开席后才到的,来了便点名要见武进。酒长陈光穗赶紧解释说武监丞“登东”去了。等了一会武进还没有回来,郭荣怕他迷路便嘱咐亲兵去迎,一边与各将领们开喝。喝了几轮酒仍不见武进归来,又差亲兵去周围东圊寻找,但哪里寻得到。

        亲兵回来禀报,皇子郭荣才觉似乎有地方不妥。武进是文官,应该是比较注重规制,再四下一看宴席上早已喝乱了套,哪还有半分官仪可言。想来是武进看这场景躲了,才又让亲卫再到帐中寻他。

        珊珊来迟的武进在陈光穗引荐下拜见了皇子,郭荣只能腆着脸装作看不见已经乱成一团的宴席,亲自扶起行礼的武进,牵着他的手拉到主位一起坐下。武进感叹,还是主位好啊,前面有四个亲兵穿铠甲站在那,给老大挡着不明飞来物,安全!

        宴席上现在像极了集市,几十个武将吵架的、劝酒的、行酒令的,乱哄哄一片。武将都爱这么热闹,阵前九死一生,遇到酒宴自然就要放开了喝。不能指望着他们阵前冒死冲锋陷阵,酒宴上也规规矩矩的。

        噪音很大,郭荣只能扯着嗓子对武进喊着:“君为国制器,助我边军杀敌,居功至伟,请满饮此杯!”的场面话。武进自然要配合着表现出诚惶诚恐来,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两人在这嘈杂环境里基本上听不清互相说些什么,相信皇子说的也不外乎嘱托要效忠朝廷,要时刻维护大周的尊严,要恪守本分等烂熟于胸的套话。反正武进只要表现出夸张、兴奋的表情就对了。

        既然说啥都听不清,那就开喝吧。在商场上无数酒局里锻炼出的酒精抗性好像在穿越时一点都没损失,武进试过这时候酿造的十几度粮食浊酒,就算喝上三四坛子也就是涨肚而已。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武进和老爹喝过一次大酒,武进觉得自己还没怎么发挥呢,他亲爹就醉了一天一宿,为此还被亲娘锤了好几拳。

        两人似乎都觉得拿着小漆碗倒来倒去的太麻烦,也不如拿着坛子显得亲近,干脆就各捧着坛子一口一口喝。各自擎了一个坛子喝,过了一阵武进就把古人没有碰杯的习惯的茬给忘了,捧着坛子和郭荣碰了几次。郭荣也觉得有趣,两人就拎着坛子、搂着肩膀碰一下喝一大口酒,然后仰头哈哈笑几声再碰,再喝。一小坛子酒还没喝完,皇子郭荣就倒了,徒留武进一脸惊诧愣在那,半晌才反应过来召亲兵把他们主子送回住处。

        一坛酒也就三、四斤,要是按照低度酒折算最多也就一斤多。真不知道古诗里写的千杯不醉到底用的是什么杯,容积得多小才能分成那么多份。

        送走皇子走后,一些将领也喝得七荤八素了,都乱七八糟、七扭八歪地走了或被抬走了。现场的仆役和侍女愁眉苦脸地收拾满桌满地的狼藉。武进站起身来,从肩膀上捏起别人扔过来的几片菜叶,丢在面前的盘子里,又顺手拿起一只烤羊腿,在护卫带路下一边啃着一边哼着小曲走回营帐。护卫不知武监丞的酒量,只好紧紧跟在身后防着上官不胜酒力而委顿在路上,听着监丞口中哼唱着从没听过的奇怪小调: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呃!又出发……呃!。

        欢迎宴?也就算是宾主尽欢吧。

        第二日一早,武进便到了校场培训操弩军士。除教授操作弩车外,还要对使用中必须注意的事项和易损部件维护、更换等事项进行讲解。军士多是没有读过书的厮杀汉,有时讲了几遍都学不会。武进索性就让亲兵拿着竹条站在旁边,看着军士分步实操,有不听话或者记不住的,直接竹条子抽腚伺候。

        还没学会,武进就看到有的军士眼中有怨,便叫停实训,让所有人在阅兵土台四周集合并围成一圈。

        武进笑着问四周的军士们:“弟兄们,如果你们面对契丹骑兵冲锋,手下的弩车却发不出箭来,会怎样?”没有人说话。

        “会死吗?”武进还是笑着问,还是没有人说话。

        “回答,你们会死吗?”武进表情突然严肃,音量也提高了许多。

        “骑兵悍勇,实难抵挡。”周围一些军士小声回答。

        “大声回答,你们会死吗?”武进疾声厉色呼喝。

        “会!”众人看武进认真起来,回答声音响亮了许多。

        “我听不见,再大点声!”武进语气更加严厉。

        “会!”众人异口同声。

        “死了还会再活吗?”武进接着问,却无人再敢应答。

        “不会!只会留下你们的妻儿老小替你们难过!”武进替他们回答。

        “训练时流汗流血,是为了你们不在战场上丢命!为了你们身侧的袍泽!你们中的一些人这都看不懂,还心生怨气!你们还是兵吗?还是男人吗?”武进用手中的竹片指着眼前的这些军士。被他指到的军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为了你们自己的命,为了你们袍泽的命,为了妻儿老小不哭,回去玩命的练!谁再有怨气,你们问问自己的命该不该!”

        “喏!”众人异口同声。

        自此之后,这些操弩军士不再用人督,真是玩命的练,手被摇杆和铁尺磨起泡,磨出血,磨烂肉,也再没有人有一丝怨言。

        武进不是冷酷之人,拿出了自备的伤药,在休息时亲自为军士们处理手上伤口,再用热水煮过的白麻布包扎妥当。还自己出钱,让护卫从大名府找来一些裁缝,带来厚麻布和皮子为军士们缝制手套。

        郭荣酒醒后便听说了早上校场的事,带亲兵亲上校场旁的箭楼观看操演。见车弩操作均按照指挥旗和木哨的指令整齐划一,不仅感叹武进这个文官还会带兵。手下的兵,他比谁都了解,这些兵以前多是农夫,战场上连年征战全凭狠勇杀敌。仗打顺的时候不顾生死冲锋的是他们,遇强敌时溃逃的也是他们。

        平时军中军纪也多是靠着杀罚和下级军官的打骂立威,就靠喊几句话便让他们如羔羊一般听话自省,这能力可是不小。这武进小小年纪行事却很老辣,难不成还是个儒将不成?

        武进来到校场中,军士们随着令旗一起停下操演,看着武进示范弩车操作。武进道:“你们不用超过我们这几人,只要你们能做到箭箭不脱靶,我便算你们训练合格。”

        武进校准瞄具,右手上包着麻布扶着控制高低射界的摇杆,左手执木槌敲打发射机扩。一名亲兵戴着鹿皮手套站在调整方向,两名亲兵一人左后侧放置弩箭,两人在后负责上弦。前方大约三百步有一条早挖好的壕沟,走进去了十名手持圆形木制箭靶的士兵。

        待都准备好,前方令旗挥下,三名亲兵非常默契快速上弦、装箭。一声木哨吹响,壕沟里的箭靶逐一随机举起。

        武进右手操作摇杆调整射界高低,亲兵调整好方向。几秒钟便已对准箭靶,武进用左手木槌逐击打机括,只听嗡嗡弓弦弹响声起,三支铁制长箭瞬间已射出,准确飞向举起的木靶,传回木板穿裂的啪啪声。两支箭在靶子两侧各留下一个黑洞,中间一支射穿靶心红点,三支长箭皆没于壕沟后的土堆中。

        四周一片喊好声!

        郭荣被周围突然爆起的喊声惊了一下,回头看又是一惊,刚才太过出神,没注意身后已经站满了军中的各级将领。

        武进从弩车上下来,召操弩军士集合。道:“有人可能在想,我一个造军械的官吏,如何会用此军器?你们可能不知,试制弩车的几个月里我与亲卫每日试射,最多时每人日射箭矢百余支。百炼方能成钢,我一介儒生能做到,你们也可以!五人战阵上正面迎敌不可敌百,但四百人操弩却可杀万敌于半途,就是弩兵的厉害,就是你们!”

        众操弩军士齐齐向武进行军礼,虽然这对文官来说并不合规制,武进却不在意,而是转过身去,带着亲兵向着箭楼方向也行军礼。楼上郭荣微笑点头,道:“此子可期!此军堪用!”

        当晚,郭荣使亲兵来请武进详谈,武进则知趣地换了普通将校衣装与亲兵一起去见郭荣。其实他对郭荣闻名已久,早就惦记着再单独见一见这位历史上被评价为一代明君的好皇帝。这年郭荣三十岁,而武进十九岁。

        两人见面,郭荣并不以皇子的身份端着架子,反倒和蔼可亲。武进此时才有机会仔细端详郭荣仪表。长相威严,方脸剑眉,身材笔挺,有着年轻人的英气和成年人的沉稳。武进面貌俊朗,身高八尺有余,神态不卑不亢,也很就郭荣喜欢。

        两人先是闲谈,说起了家中共同亲友,也为“乾佑事变”中失去的亲眷叹息。当说起当前的契丹祸患,同是感叹石敬瑭等汉家叛徒引狼入室,导致现今失地亡人,痛骂其无耻之尤。也都对割让的燕云十六州痛心疾首,共有此生必收复此中原北线门户的决心。

        郭荣少年时曾在江陵贩运茶叶,对江陵颇为熟悉,两人也说起荆南各地境况则更觉亲近。又说起藩镇割据问题,郭荣对武进提出的逐步中央集权,进而消灭藩镇割据的政治主张十分赞同。武进则对郭荣主政一方安民一方,立意改善封建社会人民的生存状况的能力所倾慕和备受鼓舞,表示愿为大周统一天下,为黎民消除战争之苦,为大周朝社稷光大而奋斗终身。

        说完大志向,两人也谈起了如今朝政,武进对这方面很敏感,只是偶有答话却不发表意见。这年头亲兄弟反目都如家常便饭一般常见,谁知道郭荣是不是试探他。郭荣却非常喜欢这个年纪不大却见识不凡,有着真知灼见的年轻人,主动说了自己的主政想法。武进了解封建官场一向黑暗,郭荣以皇子身份更不会随意开口,能不怕授人以柄讲出心里话,郭荣也确实是把他当成了知己看待。

        既然如此,想来就算是提上些建议也没什么,毕竟郭荣现在只是皇子而不是太子,也犯不着图他一个七品小官什么。周朝建立不久,皇帝在施政上的决心很大,改革累朝痹症也颇有成效,不仅废除了残忍刑罚,放宽专售禁令,还更加重视农业生产,通过赋予流民土地、治理河患等方式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虽然这都是为了巩固郭家的政权,却也是为统一大业打基础,民众也无疑会从中获得安稳生活。

        其实仔细想想,无论在哪个封建朝代,一代代的百姓拼命劳作,生产出数不清的资源却不能享有些许的支配权,像待宰羔羊一般随时被权贵烹煮、分割、享用。种地的是他们,做工的是他们,挖矿的是他们,打仗时冲在前面送死的绝大多数也是他们。获利的永远是金字塔尖上极少数的统治阶层,那些权贵、士大夫阶层,还有隐秘在暗处操弄政治的士族们。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命由天定”吧。

        也不是没有寒门子弟突破命运屏障,造就一代神话的。但那又如何?当这些寒门子弟占据高位后不也就变成了塔尖的一部分,百姓还是百姓,还是创造财富但并不拥有,还是等着被一茬茬收割的韭菜。

        当然,郭荣想听的一定不会是这些内容,武进还没有蠢到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在这个时代里当着谁都不能说这些。

        既然这么想听,武进便也打算多少说一点自己的见解,要不然显得自己太过傲高和不识抬举。他参考自己所知道的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些改革内容向郭荣提出了以下想法:

        一是改革吏治,肃清贪腐,官清民怨则少,人才可用;

        二是选才纳谏,重视实际能力,提防空谈误国者;

        三是完善律法,有法可依且万民知晓才能使宇内清朗;

        四是整顿军队,不仅要兵多将广,还要选拔忠诚的能将和壮卒练成铁军,形成防卫力量;

        五是政权、军权、司法权未来应分而治之,不形成三权分立就无法避免地方势力“占山为王”;

        六是重视教育,教化于民,促进新技术发展和创新,能够创造奇迹的永远都是这些草芥之人;

        七是发展商业,使各地商品流通以增加税收,吸引各地富商汇集资源以富周强周;

        八是合理规范宗教发展,既可以减少社会资源被圈占,也可以警惕给社会造成负面影响。

        九是发展基础农业建设,兴建水利,减少农税,以坚实的经济基础推动统一大业。

        一夜畅谈,郭荣对武进这个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内心中对他的认识和能力刮目相看。两人促膝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谈到兴奋时让亲兵再上美酒,两人捧着酒坛继续畅聊。最终,武进表示以后就跟着皇子郭荣大哥干事业了!郭荣则更看好这位小老弟,鼓励他忠心报国,当然这个“国”得是他的。

        武进在大名府忙了差不多半个多月时间,为了避嫌,两人也就找机会深谈了两次。每接触一次两人情谊便多了几分,至武进将要返京时两人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总结一下,这次大名府之行武进收获不小。经过严格培训,将士的战斗力提升明显,武进获得了许多将领的认可。他没有丝毫官架子,诚恳、朴实和身先士卒的做派更受到了基层军士的好评和信任。

        武进从习武后便一直想着能血战沙场一回,他并不嗜杀,心智也足够成熟。但自从思想依附于这具年轻的身体后,他的心态好像也有了细微变化,感觉上越来越年轻,稳重中偶尔也有躁动之时。

        还有几天便要返回京都,正叹气没有遇到机会的武进便听闻斥候来报契丹精骑正在劫掠易州,还有意再掠定州。义武节度使孙方谏的兵力不足,恐定州城难以抵御而向郭荣请援。

        武进想趁此机会带着操弩军士参战,在实战中检验一下自己造的军械和战术方案是否有效,于是自请于战阵指挥督战。郭荣先是犹豫,但考虑到这个小弟还是应该有些军功才好以后才能更好帮上自己,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又给他封了个折冲校尉的武职。于是,武进便带着一千操弩手和调试好的近两百架弩车连夜开拔,随大军一同至定州迎敌。

        契丹骑兵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将易州劫掠一空后真就向着定州袭来。万余骑兵一路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而周军限于骑兵缺少,只能在定州屯驻防守。

        万余多骑兵听着不多,那是因为古代时出兵数量总是掺沙子的缘故,动不动就十万、百万大军的说,其实其中的水分很大,有时会夸大不止一两倍。

        万余骑兵一起跑起来的场面可比电影里五毛特效真实太多了,只是马蹄踏起来的灰尘就已经遮天蔽日,离很远就能感觉到大地都在马蹄的踩踏下微微震动,确实气势无匹。

        但那也只是还没有遭遇连射弩车之前,现在,就要倒大霉了。

        武进将一百二十具连弩每十具分成一组,由他的一名亲兵手执令旗、口含木哨指挥,剩余几十架分设于城头左右为城下弩阵侧翼做防卫。城下各组的弩车以五步的平均间距分布在距城门前五百步的距离上,排成雁形阵蓄势待发。为麻痹契丹人,弩车前还放着枯树枝叶作以遮挡。

        第一发长箭是全铁的重箭,箭上安有铁环,铁环之间有尖刺铁丝连接;所有弩车都将仰角设置成最大。当契丹骑兵越过六百步标记时便有一声爆竹响,同时以最大标高射出重箭,在骑兵中段形成阻隔,防止后续兵力持续压阵,要在途中将六百步内的精骑全部消灭。

        契丹骑兵不明就里,看着周军在城前只有零星列阵,以为周军已被之前的夺州破城吓破了胆,只是想做做抵抗的样子而已,气焰更加嚣张。当前部大约三千骑玩命催马杀来时,后阵带来的攻城锤、投石车都被远远抛在后面。

        骑兵刚过六百步标点,武进令旗举起,操弩手拿着木槌准好备;令旗落下时,几名亲卫拼命吹响木哨同时挥动手中令旗,铁长箭便一起从隐蔽物后拔地而起,在高空中一起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直直插入骑兵的中部,硬是将骑兵分成两截。马匹跑得四周灰尘滚滚,前阵看不到后阵情况,仍在催马急进,被带刺铁线拦截挤做一堆。

        令旗再举起,操弩手们拉上弩弦将第一支箭换成铲形箭头的斧箭,并重新调整标高;待骑兵入了五百步预射距离,挥旗哨响后全部平射一发。斧箭就像铲子铲泥一般在骑兵中轻松开出了一条条血色豁口。

        三声哨响,各组射手仍平射,每组以射界相差一分的角度再连射三支斧箭。

        冲锋在前的成排骑兵肉眼可见地齐刷刷倒地。

        有的是战马被长箭从胸到臀贯穿,骑兵直接扑倒在地摔断了脖子;有的是骑兵被长箭射穿前胸后随箭飞起又贯穿了第二、第三个骑兵,穿成了肉葫芦;有的骑兵脖子中箭,脑袋随着马匹的颠簸掉在了地上,身体尤不倒,脖腔喷着血随马继续狂奔几步后跌入尘埃;有的被箭头划过身侧,在身体上撕开大口子或是斩断臂膀、大腿,伤处喷着血的骑兵咬牙调转马头想回撤,却被后面冲来的骑兵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骑兵冲进三百步,哨音持续响起,上百具弩车火力全开,三箭齐射下只能听见弩弦嗡响成片,像万只大鸟齐飞。操弩手按照射界刻度呈扇面射出弩箭,前方阵地上顿时飞起箭雨,从烟尘中跑动的骑兵越来越少,最后一百五十步距离只有零星战马在乱窜,很多马上早已无人。

        面对着如此效率的杀人机器,哪还有跑掉的机会,尸横遍野已是必然。

        武进的十名亲兵双手持强弩,二十具强弩三发铁箭连射,百步内剩余的战马和骑兵顿时成了刺猬,口鼻喷血轰然倒下。也有躲过车弩射杀的几十名幸运契丹骑兵,手持弯刀悍不畏死地冲向车弩阵地,却被弩车后的弓箭手近距离射杀。待第一轮三千支弩箭射光后,面前再无站立生灵。随着两长一短哨音,车弩整装并后撤十步,重新装填后静立迎敌。

        接着城墙上两侧几十具强弩持续发箭,悄悄迂回至两侧的少部分骑兵就像绵羊一样一只只被钉在地上,有些仰着或趴着的骑兵尚未断气,大声哀嚎,只剩一些幸存战马嘶鸣着乱跑。周兵两队轻骑兵持长矛从两侧城门中冲出,将还未断气或者想要逃回的一一刺死。

        只是片刻过后,定州城前屠戮依然落幕,只留下数不清的马匹、骑兵尸体。

        半晌,契丹骑兵奔跑带起的灰尘散去,跃入眼中的景象便如修罗地狱一般血腥。六百步到四百步距离间,战马和骑兵的尸体层层叠叠,这两百步距离的土地已经被鲜血、内脏、尸体、弯刀铺满,一股刺鼻的血腥离着很远却也直冲鼻腔。

        六百步之外,射出的第一支重箭直插入地近三分之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长箭斜插入地面,就像暴风雪过后的冰阵一般起起伏伏,又像一排铁栅栏分隔着周军与辽军,也分隔着人世与炼狱。铁栅栏前的地上,有的长箭已经不再是射出时的白色,而是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有的则通体皆红。

        剩余的辽军惊慌失措,准备打马回奔。武进令旗挥起,五具最大的重型弩车一起发箭,发出更响亮的嗡嗡声。五尺长的箭矢飞过最远处的铁箭,扎入辽军骑兵中,随后腾起烟雾和火焰,而后才传来轰轰的炸裂声。这是武进的保留节目,在箭矢前端凹槽上固定了灌满猛火油的环形陶壶,在发射前已点燃箭矢中留好的灯芯,落地后陶壶碎裂腾燃起火焰。这个制作不易,也不能保证落地式都能被点燃,只是恐吓作用,并未考虑杀伤。

        连番打击下辽军彻底乱了,连居中的王帐大旗都已放倒,以至于跑的时候被拖在马后地上也全然不顾。

        定州城上军鼓阵阵,守军摇旗呐喊;城下弩兵仍然严阵以待,步骑用刀把敲击胸甲,轰轰作响。两侧城门中两支几百轻骑兵再次追出,绕过箭阵追杀过去。此一战辽军骑兵已胆破,一段时日内必不再敢轻入周地。

        战后清点此战共歼敌三千七百余骑,其中还包括此次领军的西南路招讨阻卜都详稳(官名)耶律克奚。而周军只消耗长弩箭四千余支,其他各类箭矢若干,对战中阵亡不足百骑。武进“神机将军”之名在中底层军士中在战后被叫起,成为各军首脑争相笼络的炙手可热的人物。郭荣亲自起草战报向朝廷报捷并附上以其为首诸多将领联名为武进请功的谏书。

        武进在这世间的第一次战阵经历便在大获全胜的背景下顺利结束,在将弩车清点交付给几位掌军大佬后便按照旨意返回京都。

        回京不久,皇帝颁诏敕封武进为羽林中郎将,武进从此再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文官还是应该算作武将了。

        大名府一行,武进在政治方面收获很大,与皇子郭荣从结识到相互欣赏,为以后更好地“混”入大周官场打下了基础。在军事方面,他尝试了新武器在战阵中的首次实战,确定了新武器研发与应用上的许多新创意。总之,这是一次成功的地方军旅之行,是一次与未来高层领导者充分结交的胜利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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