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雾气,就算是有着红色的太阳冉冉升起也将整个墓园衬得寒凉如玉,那冷色调的背景中镜片下的眼神就直直的落在盛怀暖的身上,比一贯淡然的语调更为平静的嗓音:“你来了?”
今天这样的场合,盛怀暖没有再穿她素日里喜欢的艳丽颜色,而是一席素色的白裙子,腰线拉得很高,裙摆上更是没有半点华丽,就连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也几乎不施粉黛,如果不是那一头茶色的长发没有丝毫改变的话,甚至通身的气质有那么几分像极了端庄的慕酒甜,只是比她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冷艳和凉傲。
盛怀暖以为自己来的就已经足够早,却没想到还是在墓碑前见到了和她今天约好的人,轻轻脆脆的笑出声,然后抱以最平静的微笑:“早啊。”
“唐孟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报告一个小时前刚刚提交上去。”祁睿锋停顿了下,视线不由自主的停留在盛怀暖精致锁骨上那条细细的锁骨链,似乎有些陈旧,没有花哨的吊坠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符,就算是镶嵌着零星的碎钻,也并没有多么的值钱,但莫名的却有着一种眼熟。
他认真辨别了一下也没有辨别出来,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在晨曦中将她笼罩:“如果你想要再见他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好,你只需要和……”
“祁先生,我觉得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他就这么看着她:“什么?”
盛怀暖抬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不在意的轻哼着:“我昨晚已经去见过他了,你知道的,我还给他送了点东西,你觉得那是保命符也好,觉得是我不准备帮忙的愧意也罢,现在我都没有再见他的必要。”
没有再见他的必要?
祁睿锋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女人一双丹凤眸黑白分明,坦坦荡荡也讥诮的瞧着他的模样,平白生出一种不知名的凉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
努力维持平静却明显浓稠着深墨色的淡哑嗓音:“为什么,就因为他现在没有了利用价值?”
“祁先生这是在替唐孟叫冤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当初应该是利用酒甜暗杀过你的。”轻轻袅袅的笑,她明白不了他心情,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因为妆容而有着任何改变,甚至还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韵味:“而且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配被救,这不是祁先生当年交给我的吗?”
盛家在风雨中摇曳,她那么求他看在盛家曾经养育过他将近十年的份儿上帮她度过难关,他全程只送了她两个字。
送客。
黑色的衬衫是他挑选出来最为符合肃穆氛围的,却也在此时此刻蓬勃出冷静暗黑。
薄唇轻启,眼神刹那间极深:“书画……”
“够了。”盛怀暖突然打断他,将视线转到一旁墓碑上,冷淡到了极点:“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应该知道今天你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祁睿锋蹙眉,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出去攥她的手臂,可她却直接后退了步,避讳抗拒的意味非常浓重:“祁先生,如果有事就说,没事的话你道完歉我们再说。”
他没有动,大掌就僵在半空中,修长的手指无声无息缓慢蜷缩起来。
看着他,盛怀暖立刻蹙眉,任由微风将发丝吹拂到她的脸上,嗓音不悦又冷淡:“祁先生该不是忘记今天你这么大早过来的目的吧?说好的,我让你做到的第三件事就是向我爸妈道歉,羊跪乳鸦反哺,只是我爸妈没料到养了近十年养出一个比畜生还不如的家伙。”
当年他不帮自己,盛怀暖能够理解,他向来不喜欢自己被宠得张扬嚣张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可他却在隐约猜到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的动作。
大掌终究落下,英俊的脸在晨曦中有着从骨子中溢出来的温和黯。
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手指揉着鼻梁:“是不是我道了歉,你就能够原谅我。”
“对,我们两不相欠。”
“好。”
盛怀暖冷眼看着祁睿锋重新将眼镜戴上,然后转身走到她爸妈的合墓前,原本挺拔修长的身子就这么在她的视线中直直跪了下去。
心口狠狠的一震,盛怀暖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下来。
她承认她出这个难题是为了让祁睿锋难堪,甚至可以说是知难而退,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跪在他父母的墓前,名贵的西裤,丝毫不介意沾染到任何本不该有的尘埃,然后摒弃他素日里冷漠高高在上的姿态,在用那稳当斯文的嗓音说了良久后,俯身下去,额头重重碰到了冰凉而坚硬的花岗岩上。
立刻用手捂住几乎要溢出口的惊呼,然后就听到那属于男人紧绷低沉的嗓音出口打在花岗岩上又折射回来:“对不起。”
三个字,绵长深远,浸着的都是沉意。
看着良久都没有直起来的腰身,盛怀暖心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卑躬屈膝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后了。
盛怀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祁睿锋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却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连膝头沾染上的尘土都没有拍干净,对上她那双还未消散诧异惊讶的丹凤眸,笑了下:“肯原谅我了吗?”
她一怔,仰脸看他咬唇,缓慢的颔首:“恩,说到做到,我们从今往后互不相欠。”
可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金丝眼镜下一双黑眸毫不掩饰的迸射出挥之不去的凉意,薄唇勾出暗凉:“书画,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原谅我的。”肯定的字眼,平静深邃:“从你掩藏身份回西城区开始,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惩罚曾经伤害过盛家的所有人,原本只有武晋嗣和盛伊人,后来发现还有我,才愿意假意接受我的靠近,是吗?”
否则,按照祁家的情景,就算盛秦棋重振盛家,近几年来终究是无法再现当初的底蕴,更不要说什么处于敌对关系。
盛怀暖没有说话,平静着一张小脸。
四周安静的只能够听到风声。
“桀炵已经被你送到国外了吧,现在连带着我都被处理完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轻薄的笑,盛怀暖从未觉得自己这点小手段能够瞒得过祁睿锋的眼。
不过也不要紧,因为他就算是猜到一切,也绝对猜不到自己的打算就在今天,素白手指随意的撩起散落下来的发丝,轻轻袅袅的笑,肆无忌惮的滋味和当初没有丝毫改变:“的确,你原本不在我的名单上,是你非要地狱无门闯进来,我这个人向来爱憎分明,你应该是清楚的……”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我今后肯定是准备找个上门女婿的,就算是我当初爱惨了你那冷清又爱答不理的模样,我哥也能够帮我挑教出来,不算是你的代替品,你是你,他是他,我会分的很清楚,谁叫我这些年口味变化不大,不过至于你……”
盛怀暖的视线毫不避讳的在祁睿锋身上扫视了圈,红唇弧度冷淡:“对我而言,有些重口味了。”
说完,她脚步后撤,然后朝他疏离颔首:“祭拜完了,这么早起我有些头疼,我先回去休息,你也早点回去吧,下次再见的话,希望你称呼我一声……盛小姐。”
转身,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直到司机关上后座的门又重回驾驶座,那个冷清冷心的女人都未回过任何一次眸。
徒留挺拔静默的男人站在原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可就算是再明亮的色调也遮掩不住他身上酝酿出的深谙浓稠,视线追随着车尾直到消失,修长的手指才悄无声息的从口袋中拿出香烟和打火机。
明明没有风,可他还是暗了好几次才倒映出幽蓝色的火焰。
深吸了口,隐匿在金丝眼镜下的无波无澜终究翻滚着汹涌的色泽,身上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似乎压制着某种最为疯狂也最为冷静的情绪,他想啊,那条锁骨链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
恩,的确是见过的。
他送的。
当年他送的。
在她十八岁成人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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