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继续慢慢过着，山禾开始有点不耐烦，她觉得唐潇的态度太模凌两可，像是在糊弄自己时间，自己可以等，孩子上学可不能等。

        “唐潇，我现在就问最后一次，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婚？”山禾的眼光中带着期盼，又带着黯淡。

        “对不起，明天！我一定会给你答复的！”唐潇很自责，他知道自己在逃避，在等待，完全没想到山禾的处境。

        回到家唐潇朝父母摊牌，“这女子我是一定要娶了，还非她不娶！怎么的，你们都不同意吗？她多好啊，我再也不会遇到像她那样好的人了。”

        唐潇母亲开口道：“看着她那女娃子就觉得吓人，外国人啊，还是黑人！黑人看着就脏，也不知道在国外玩成什么一个样。唐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简直不可救药了啊！”

        “黑人女孩怎么了？只是一个五六岁女孩罢了，她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怎么了？女孩是在国内长大的，户口也是国内的，完全没有问题，还有山禾的人品我自认是知晓的，我和她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我绝对信任她不是玩的，她们也不会再和外国那边联系了！”

        “你给我闭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问我多少次都好，绝对不会同意，我吃盐比你吃饭还要多！你要是想气死我们，你就去做不用管我们的意愿，户口本我是拿得死死的，你不要奢望了！”父亲和上次一样，说完转头就入房，轻微的抽泣声在房内响起。

        唐潇迷茫了，做的就是梦，他想什么呢？他竟然把希望附托在梦上。

        他恍惚的来到山禾家里，山禾听完他杂乱无章的话，捕获到最重要的信息，问到：“你愿意随我到我娘家去吗？那边有工作，有房子，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立马就可以启程。”

        “可是这样我就成了倒插门的啊。我父母一定会更加恼火不同意我们。”唐潇难受不已，一边是年迈的家人，一边是幸福，鱼与熊掌此时看来不可兼得。

        “你是这样想的吗？你觉得到我家那边生活就是倒插门吗？你要是不愿意在那边生活，也可以的啊，我们在那边附近租房子，完全没有问题。你父母的问题或许我去解释一下？他们一定会软下心来的，当然前提是你和我有着同样坚定。”

        山禾的话说完，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唐潇苦不堪言的表情，已经知道结果，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周，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告诉我你的决定。”

        唐潇在这一整周，拼尽全力不停与家人抗争，他饮酒买醉，他有苦难言，他矛盾，他对自己失望。

        等最后一天，他终于决定，要勇于面对自己的幸福，来到山禾的住处，却发现人去楼空。

        他发疯似的到处寻找。

        终于他的动静引起了山禾的邻居的注意。

        邻居走出来，询问过后告诉他，山禾已经走了有两日，不知道她要搬去哪里，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条。

        【不想在最后一刻狼狈，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唐潇低声哀鸣，已经于事无补，说的所有只是为自己狡辩，“不，不是的，你为什么不等我说完！！”

        唐潇落寞的回到家里，精神状态比以往差了许多，身体日渐消瘦。

        家人不以为然，都觉得等过段日子就好，人哪会这么容易被情所困，这多大点事。

        唐潇像是没了灵魂，他悔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总是借酒消愁，他醉倒在街上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到了生锈的铁钉，没有做任何处理，只让他自生自灭。

        破伤风，肺炎，咳嗽不断地滋扰着他，他却一如既往的继续上班，继续喝酒，疾病悄无声息的缠上了他。

        他的不予理会给了疾病莫大的空隙，他开始连轴的发烧，连班都上不了，他总以为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等唐潇和他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肺部已经纤维化，他艰难的呼吸着每一口原本免费的空气，不能再工作了。

        家里几兄弟姐妹商量着，就算是挖空家财也得帮上这个忙，幸好总算凑足钱买一台家用呼吸机。

        自从呼吸机运到家里，唐潇就像被禁锢了一般，机器很大，很碍地方，无论走到哪一个角落都能见到它。

        唐潇开始沉默不语，一整天闷着，也不会到门外坐坐看看，只一个人默默的看着呼吸机制造氧气的纯水，不停的冒着气泡，一个个泡沫前扑后拥的争相毁灭。

        吃了睡，睡了吃，与呼吸机为伴，一开始他只需要一天用半小时呼吸机，慢慢的一小时，到最后面，几乎离不开，能吃的东西也从软饭变成半流质，全流质。

        他知道，肯定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活着的废人。

        嘴巴变形，鼻子变形，下颌后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十年，偶尔会来探望他的是工会上慰问人员。

        有一天，慰问人员说起了山禾，“山禾从国外回来了，你知道吗？她成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你听到过她的消息吗？”

        “是吗，那挺好的……她是一个好人，她就应该有更好更大更广阔的天地，她干脆利落，真的恭喜她了。”唐潇说完这句话，拿过放在一边刮胡子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简直就不是人嘛……”

        “对了听说现在出了一个新的技术，可以进行器官移植，你有了解过吗？”慰问人员岔开话题。

        “没有，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望我。”

        慰问人员回去后，唐潇推着呼吸机来到电脑前，电脑是妹妹家淘汰下来的，给他接了网线，让他有空可以了解一下外界的事物。

        他搜索山禾的名字，看到了她的奋斗历程，看到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又搜索换肺的事情，“好想，再努力一次。就算只是见一面也好啊。”

        唐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年迈的父母，此时的父母为了唐潇的病已经满头白发，他们也懊悔不已，完全没想到儿子就此一蹶不振，看着他苟且活着总想要弥补什么。

        父亲点了点头，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退休金，“那就先到能做这个手术的医院去看看。”

        市内的医院走一圈下来，得到的回复是冰冷伤人。

        等待肺移植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需要肺移植的患者数量远远大于实际可供移植的肺数量，因此就有排队等待肺移植的过程。

        尸肺是一个漫长无望的等待，活肺叶是完全不敢想的。

        等到了又需要大概五十万费用去治疗。

        “五十万啊。”父亲把五十这个数字念了又念，这个数字面前，全家人都寂静无声，有个小侄女十岁识得很多字，看到寂静得有点可怕，便念了起来。

        【肺移植术后，全球平均的中位生存期大概是6.8年，目前在全球上，移植术后存活最长的时间是28年。当然，也有些患者在手术刚刚结束后就死亡。】

        唐潇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又听到侄女说的话，完全不用考量，立即放弃了这个念想。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能放多久就放多久了，人生哪能无憾，算了。

        又过了两月，在弟弟的孩子结婚那天，唐潇把自己仅剩的积蓄全数包进一个红包，递到了给他斟茶的侄媳妇手上，他很高兴，这个侄子也算是他的儿子了，特别有心过来给他斟茶分享喜悦。

        “大伯，今天晚上也请了你的老朋友，要到酒店去看看吗？”斟茶结束后，侄子关心的问道。

        “不去了，麻烦，还拖着个大机器，不去了不去了，丢人现眼，等下吓坏侄媳妇的亲戚就不好了。”

        唐潇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你一定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就不卖关子了，是山禾阿姨，我托了好几重关系，才请到她过来喝喜酒了。”侄子的话一出，唐潇眼睛立马亮亮的充满了生机。

        有些紧张，有些不敢相信，口舌都变得迟钝起来。

        “那，那我就去一趟吧，等会哪个孩子有空帮帮我的忙，这机子什么的要搬移下。”唐潇弟弟妹妹的孩子都已经长好大，是能够帮忙的年纪了。

        “大伯，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帮忙，爷爷奶奶也留下来等你一同过去。”说话的是弟弟的第二个儿子。

        唐潇得到回应高兴的点了点头。

        他很久很久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呼吸机，他去上厕所，他去洗澡，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今天他要干干净净的出这个家门，去理一次头发。

        “等会你们把我推到理发店门口，让他们快速帮我理一个精神的头发。”

        唐潇兴致勃勃的策划着等会的行动，突然感到心口一阵麻痹。

        可不行啊。

        侄子看到唐潇的模样，不敢轻易答应他外出的请求。

        “求你了，给我出去吧，让我给她留下一个好的形象，我现在像是鬼啊！”唐潇越是哀嚎，他的心脏越是疼痛。

        “谁说你像是鬼啦，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唐潇看向门外，是多年未见的山禾。

        “山禾……你，你来了。”唐潇用手摸了一把脸。

        “妈，给山禾沏点茉莉花茶，她爱喝那个。”唐潇坐在凳子上不动弹，他的心脏像是重新跃动起来。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山禾在他身旁的另一张椅子坐下。

        “年纪大，身体差，没啥办法了。对了，maymay可有跟你回来？”唐潇看了看门外，没有人进来，想起她的女儿，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吧。

        “没有回来，她知道我回来看你，托我给你带了几张照片，你看看。”唐潇接过山禾递来的信封，拆开里面有几张照片。

        是maymay爬山，游泳，跳舞好几个不同时期的照片。

        “长大了，都不认得了，孩子看着过得很幸福，妈妈带得很好啊。”唐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多年没见自己活成泥，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没多少，社会层面更像隔着星河。

        “挺好的，她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女大女世界。管不了那么多了。怎样，你等会要到酒店去吗？我开了车过来，我送你们去。”山禾看了看连接着呼吸机的唐潇。

        唐潇摇了摇头，“可以了，他们都特意来这边给我敬茶了，我就不过去了，也不太方便。”

        “我开了车，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啊，换个衣服就去吧。”

        “真的，不去了，已经够了，你过去吧，明天你过来，我请你喝早茶，一言为定。”唐潇让大家都出门去，自己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

        “行吧，那明天见。”

        家人们全都出去，唐潇看着不停冒着泡的纯水，他们的再见也算是大团圆了吧，没有了心结，没有了遗憾，他觉得精神好多了。

        第二天清晨，山禾如约而至，唐潇也请父母帮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唐潇冲破自卑万难，在众人的帮助下，他坐着轮椅，带着呼吸机来到了离家最近的茶楼。

        他真的请了山禾吃早茶，他神清气爽手舞足蹈的侃侃而谈，谈他们的过往，谈他们的共同记忆，把十多年来省下的话一次过全部说完。

        他们说再见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山禾以为他们或许能够再次喝一次早茶。

        但是没过几天，山禾接到唐潇弟弟的电话，火急火燎参加了唐潇的葬礼，那个与呼吸机融为一个大体的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陶罐。

        山禾有没有遗憾，她肯定是没有的，她勇敢过，她大方过，她无畏过。

        唐潇呢，大概也是没有的。

        至此便是唐潇与山禾的完整故事，一个另类的大团圆。

        “大团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皆大欢喜的，你说对吗？”老妇人已经说了很多故事，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要睡一会了，你累吗？累的时候尽快休息，人嘛，要多多心疼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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