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齐安趁机道：“还请问老先生名号。”他觉得这人不平常。

        老者道：“时间久了，记不清了。”

        楚齐安怎么也不肯相信，有人居然会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一定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碑上‘囚心’二字可是老先生所书？”

        “信笔所至，不足挂齿。”

        楚齐安发现他要么半天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刻意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就算是人，也不是个寻常人。

        楚齐安最乐意挑战这种难办的事情，他非要问出个究竟。

        楚齐安道：“老先生子女也在岛上吗？何不叫来一叙。”

        听到“子女”二字时老者心头一震。

        楚齐安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神态变化。

        “不在。几位若是游玩赏景就请自便吧。”老者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岚汐道：“您一个人在岛上，一定很孤单吧。”

        老者望着岚汐竟然哀叹了一声。

        楚齐安道：“我们何不同回中原大陆，您也可以与家人团聚啊。”

        “家都没了，哪来的家人。”老者终于透露出了心殇。

        楚齐安道：“老先生可有仇家？晚辈愿为代劳。”

        楚齐安以为，老者所说家都没了，一定是家破人亡，只剩下他一人。那么有一种情况就是惨遭灭门。

        老者道：“仇家，是有一个。”

        楚齐安追问道：“是谁？”他以为自己猜中了。

        “就是我自己。”

        “老先生，您这不是在逗我吧，这世上哪有人把自己当仇人，总不能让我杀了你替你报仇吧。”

        老者道：“死最容易，生却不易。”

        “是啊，无论遇到了什么难事，我都希望老伯您能开心的活好每一天。”

        老者居然笑了，不过他的眼里有了泪珠，岚汐这质朴天真的话语，倒是让他想起了什么。

        “三位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老者道。

        “洗耳恭听。”

        “你们可曾听过天下第一炼器名匠？”

        “听过。”他扬名的时候，楚齐安还在铭符结界，后来在人界伯昏道人也没有向他提起过这号人物。

        但是为了能让老者继续讲下去，才这么回答。

        老者接着说：“我要讲的就是关于他的故事。十五年前，他受巴山封禅堂堂主展乙之邀，为其掌门指环刻字。

        “这指环质地极其坚硬，金铁难销。他承诺以六个月的时间带着指环外出寻找可刻字的材料。

        “他一诺千金，最重信誉。中原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展乙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然后呢？”

        “可是他居然起了私心，将指环中的力量私自窃取。”

        楚齐安表示共情、理解地叹息道：“是啊，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又有多少人能不动心。”

        “后来他终于成功为指环刻字，他还为此得意过。最终他找到一座无人荒岛，苦修炼器技艺。”

        “那他炼得怎么样？”

        “他炼成了，一出手就完美无缺。”

        “这是一件值得称幸的事啊。”

        “可是他毁了自己的家庭。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这又是为什么？”

        “他把指环的力量，灌输进了女儿体内。希望她长大了可以更胜常人。”

        “人之常情。”

        “可是那次得逞之后，他专注炼器几乎走火入魔，他将女儿托付到农家庶人。此则生而不养，于心有愧。”

        “这也是迫不得已。”楚齐安共情道。

        “他用了十四年时间，终于将炼器之法尽数参透。一年前，他再回故地去找女儿，那里早已物是人非了。”

        “那是什么地方？”

        “涿鹿城郊，五里坡。”

        听到“五里坡”时，岚汐心头剧烈一震，那里正是她的故乡。

        “五里坡发生了什么事？”

        “据留下的庶人讲，麻衣社洗劫过那里，他托付女儿的人家已经被杀害了。他的女儿也未幸免于难。”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

        “是啊，任他天下第一炼器名匠又能如何。人生到老易蹉跎，是非成败转头空。”

        到最后，他否定了自己的曾经，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这颗心。所以将自己封闭在这荒岛上，准备孤独终老。

        他刻下那块石碑就是要将自己那不够光明磊落，有愧于女儿的心囚禁。

        “囚心”实是罪己，亦是忏悔。

        “那么人生有什么事才是重要的呢？”

        “那当然是亲情，老来能见儿女，自是天伦之乐。比起偷窃力量，比起痴心修炼，不知要重要了多少。”

        “老先生说得极是！如我所料不错，那天下第一炼器名匠就是你！”

        “不错，鄙人名号岚无缺。”

        楚齐安心念一动，自后天乾坤袋里取出白晶圣环道：“老先生可认得此物？”

        “这”，岚无缺揉了揉眼睛，看得更仔细了些道：“这是白晶圣环。”

        “不错，这正是巴山掌门指环——白晶圣环。‘巴山险，封禅上云天……’这段是你刻的吧。”

        “正是，它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你是来讨债的？”

        “怎么会，我要告诉您的是巴山封禅堂已经没有了，而我是这白晶圣环的新主人。那桩旧事已经彻底揭过去了。”

        老人咳了一声，他弯着腰，显得更苍老了。封禅堂没有了，他心中的愧疚便永远是愧疚，连个补救的法子也没有了。

        楚齐安道：“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叫岚汐，我特地交待过不让给她改名。如果她还在应该跟这两个小姑娘差不多大小了。”说到这里老者竟然落泪。

        岚汐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的脑子里一阵木然。这人居然是她的父亲。

        听了他的故事，岚汐只有同情，没有责备。

        岚汐潸然泪下跪在老者面前道：“父亲！是我！岚汐！”

        “汐儿，真的是你吗？”

        “是我！”

        老者将她扶起，猛然掀起她的袖子，那白如莹玉的胳膊上，竟然有三颗并列的水滴痕迹。

        她曾以为是胎记。

        然而，这痕迹的由来只有岚无缺清楚，岚无缺此刻高兴得像个孩子，叫嚷道：“没错了，这是我为你灌输指环力量所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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