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平仔细把皇帝的交待在心里捋了一遍,然后跪行拜礼:“臣奉诏。那么,臣先告退。”
“召平,还有一事。”胡亥叫住他,“九原引牧,应收草原税,不过可变通,如头三年免税。九原引商,商税不可免。九原农耕,一律按田亩收赋。九原民稀,徭役不可轻发。这些事,我还要与公卿商议。这样吧,你先与李季谈,然后仍回殿中来。”
召平离开后,胡亥问张苍:“新马具制作的如何了?”
张苍回奏:“从大将军邯接到陛下诏令至今,只有八、九日。工匠认为,马蹄铁需要根据马掌尺寸制作几个号型,马镫简单一些,也易于制作。陛下要求的那种马鞍,工匠们先用了两、三日试做改进,所以,到昨日,马蹄铁有三个号型,每个号型打制了一千,马镫也制作了三千对,马鞍则只有八百个。”
胡亥对王离说:“马蹄铁钉到马掌上很快,你如果今日就离开咸阳,可都带走,在路上休息的时候就可分批钉上。马镫和马鞍也都给你带走。朕的郎中军也缺马鞍,上次与你亲兵对决时那些马鞍都是临时凑合的。不过郎中军就在咸阳,也没那么紧迫,就都给你了。”
王离拱手道:“臣代边军深谢陛下厚待。这些东西,臣可以回九原之后,再让军内的工匠比照样子自行制作一些。”
胡亥颌首:“咸阳匠营还会继续打造,主要装备你的北疆军和章邯的秦锐军。雁门郡的五万骑兵我认为暂时尚无战事,所以你那边优先装备防范匈奴的骑军。我也没有更多需要嘱咐你的了,朕希望你这次回来参加兵图推演和亲卫对决后所感受到的一些事情,能对你有所帮助和警示。”
王离半跪行了一个军礼:“陛下放心,人外有人,臣会谨记教训。”
胡亥冲王离一笑:“那我就安心了。九原、云中、雁门一线,朕就交给卿了。”
王离和涉间再行一礼,转身退出。张苍也起身施礼暂退,出殿交代给王离的马具装备事宜。
胡亥目送着王离等人离去,直到殿门关闭,才收回目光,对冯去疾说:“丞相刚刚大朝会上所说租赋一事朕大略听清了,卿可否将现行租赋中的一些问题与我简要说说?”
冯去疾回奏道:“田租稿税尚未出现大的问题,近几年未有大的天灾,所以粮秣还算充足。同样口赋也因田土收成尚好也未受太多影响。只是杂赋……自先皇帝起,驰道、六国戍边长城接续一体、咸阳宫室和各地离宫和行宫筑建、先皇帝陵寝筑建等,及北伐匈奴、南征百越,兵戍与徭役征发甚多,百姓压力剧增。以三赋比较,杂赋胜于口赋,口赋则胜于田租。”
“那么,”胡亥问道,“杂赋所占民力,又有几何?”
“大致算来,每夫年服役两月。”
“各郡均是如此吗?”胡亥又问。
顿弱拱手说道:“关中黔首多有授田,田租口赋尚不至难,杂赋也多征于山东,关中压力也不算大。山东则反之,田地多有富户兼并,贫者少田或无田,或因力役无法耕作而弃田。所以,山东地确实有乱的可能。现陛下停宫建可减杂赋。但田亩兼并致使贫者无田,田租口赋并不稍减,所以山东仍危。”
“我知道了。”胡亥心情有点沉重,这是从秦始皇穷兵黩武和骄奢淫逸就坐下的病,越病越重,积重难返。现在开始治病,已然来不及了。所以,着急也没用。一方面慢慢想办法,另一方面,山东反叛,互争,最后镇压,也可以达到“不破不立”。
胡亥站在丹陛上半晌没有作声,公卿们也都看着小皇帝不说话。
思考良久,胡亥基本拿定了主意。现在就改革赋税,先不说自己没那两把刷子,变乱在即,也不是时机。等曹参等人到咸阳,让他们去和这帮大佬打擂台吧,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处理,自己只要拿一个方向就行了。当下……先做个试点。
“从税赋上看,应有一番变革。”胡亥开口了:“只是刚才相去疾也说了,从先皇帝起就已有竭民所有的征兆,当然朕前半载所为更加重了这种危局。”
反正前半年是真身胡亥+赵高傀儡干的坏事儿,虽然算到自己头上但也没有什么良心负担,自责一下也没啥大不了。
“朕有一议,诸卿可予考虑。此议就是先在九原郡发展商贾贸易,并恢复按田亩计收田租。按田亩收租,鼓励商贾,会带来的弊病是黎民脱田而热衷商事,这也无妨。有田百亩以上者按田亩计收田租和口赋,一夫之田不足百亩者,一方面按百亩收田租加口赋,再以其帮佣商贾的收入加收所得税。”
所得税?公卿都有些发愣,这又是什么赋税?
胡亥接着解释道:“农耕者,收入皆由田得,除口赋外,田租即其所得应缴赋税。非农者,所得来自帮佣商贾及匠人的佣金,或者自己手工匠作的产品出售。所得税,就是其弃田帮佣或为手工所得的税赋。田租为十税一,所得税可高于一成,以示农耕仍为国之重。但亦不可过高,毕竟商事于国的好处,其实不下于农耕。”
他重新坐下:“我以为,所得取赋不宜多于一成半。另外,为防止查赋得难度大,以及取赋造成帮佣者收入下降,所得税由商贾代缴,其所雇帮佣的佣金中扣除。手工者自销可由市租取赋,销与商贾时由商贾代缴。市租,我不知道是定额收取还是按销量收取,我的意思完全按销量收取,也规定一个比例,比如半成,购销二十钱税一钱。至于口赋……暂且不变。此项先在九原郡施行,看看效果。”
公卿们虽然对这个所得税不甚了了,也担心真的会使人放弃农耕,不过九原郡现只有民三万户,皇帝既然说只在九原郡试行,那就试行吧。
“至于九原商税,我认为也要鼓励商贾。商贾前往采购六畜,不收市租,六畜从九原入关中不收关津税。但如果商贾所购六畜要出关中,则关津税要加重。如有商贾愿意在九原郡销粮,且粮购自山东,则市租、关津全免,入关中的各关关津税均免,此法可大减徭役输粮的开销。”
“为防商贾以销往九原为由入关,又销往关中他郡,可在九原销粮后再返还关津税。”胡亥笑笑,“商贾的力量,诸卿莫要小觑。商税的收取,不但是国之收入,还是调节关中所需物资的方式。商贾逐利,税重则利薄,所以以税调节,就是控制商贾的良法。善用商贾之力,百姓徭役重的难题,也可解决至少一半。”
公卿们有点意动,下面开始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今日召集诸卿,就是想谈这些事情。”胡亥开始总结发言了:“在九原郡,鼓励商贾,以商税调节货物进出;农耕者按亩计租,非农者征收所得税。我的大致意思就是如此。具体方法,诸卿与九原郡守商讨一个细法,然后试行。”
“召平,”胡亥看到召平正在进殿,就叫了一声:“你与李季商谈的如何?”
召平连忙快步走到丹陛前施礼:“臣与李季相谈甚欢,臣以为李季可任郡丞一职,专事商贾管理。”
“如此甚好。”胡亥点点头,“我刚刚提出了一些在九原郡试行的赋税方略,你和李季一同与公卿下去商议吧。看来你不能与大将军一起北返了,不妨多待几日,确定九原试行新租赋法后再回。”
公卿们一起起身,还未及施礼,胡亥又说:“卿等议出的结果,尽快书简奏报我知。我还是那句话,山东变乱在即,时间不等人。既然试行,不怕出纰漏,朕也不会因此责怪诸卿。另外,大朝会上朕允了租赋统一,但不许减宫中用度,只是遮人耳目。宫中用度,可比照现下两者合一后宫用所占比例,减一成拨付尚宫府。朕既然裁减宫室用度,此部分所减费用也要让一些出来嘛。”
公卿们一听皇帝终于把所裁减的宫中支费调整到国库,连忙全体行大礼,歌功颂德一番。
胡亥笑眯眯的听了一番马p,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召平及三公九卿,除了郎中令外,都出殿而去。其中廷尉李由,看胡亥的目光中带有强烈的感激。家中三兄弟,自己主文、仲弟主武,只有这个最小的叔弟,因为热衷商贾而不得入仕。现在皇帝显然是有兴商贾的意愿,九原不过是个开始,而小叔弟在年过四十以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仕途春天。老父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姚贾和顿弱是知道皇帝还要在宫室供奉中拿出支撑三阁的费用,而且三阁这类情报类机构,费用开支实际上是很庞大的,所以两人对自己所负责的情报方面事项就更加用心,并会努力减少费用支出,姚贾还想着需要尽快把这个事情告知一下王敖。
三公九卿中,对皇帝赋税思路也有有所警惕的人,这个人就是宗正赢腾。
宗正,不仅仅是掌皇族亲属及登记宗室谱牒,处置皇族宗室犯罪,宗正也是皇族宗室的代表,基本可算赢姓宗族的族长。
秦自商鞅时代起,采用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庶民也能获爵,相反王室宗族如果没有取得战功获爵或者其他贡献,则不能只因是王族便可在朝堂任职,也没有因为是王族即可得到爵位的可能。
不过虽然在做官方面没有了特权,但王族还是拥有很多田地的,秦国君主不会彻底到连王族家产都剥夺的份上,否则这位君主直接就会被王族做掉了。
到嬴政称皇帝,王族变成了皇族宗室,政治地位依然如旧不见起色,多靠承继的田亩生活。
由于始皇帝三十一年开始不按实际拥有田亩缴纳田赋,宗室一些人已经开始暗地里做一些手脚,吸纳一些拥有土地的农人自愿卖田并同时成为佃农。宗室佃农不缴田赋户赋,征发兵役也排在较后的梯次,因此生活相对稳定。
从前面的官府的田租口赋算,一户如果按五口两夫(两个劳动力),年收成三百石,缴田租三十石,户赋六百六十钱折粟二十二石,等于每户每年不算徭役的赋税为五十二石,剩余二百五十石粮,按每夫日口粮五斤、其他人口粮三斤计算,每年口粮不到六十石,吃饱无忧,剩下一百九十石粮可换五千七百半两钱,合现今元,生活本还是可以不错的。但这是丰年的光景,且是田中劳力不缺的情况。
如果年景一般百亩产粮只有一百石,田租同步减少,但户赋是不变的,于是家中余钱就只有三千钱。加上征发兵役、徭役平均占去两个月,并不分农闲农忙,田地劳力就会出现严重不足,于是实际田产还会下降。
史书中的秦二世时赵高当政,政务更为混乱,始皇陵、阿房宫建设征发劳役数量巨大,这就是使农户的生活变得朝不保夕。
但如果田地卖给宗室贵戚,自身成为宗室贵戚的佃农,宗室贵戚收取三成田租,即使按百亩百石的收成,有两夫的佃农家庭可余一百四十石余粮,除去口粮还有八十石,虽然余粮可换钱数不如自耕农,但因宗室贵戚的保护伞,多数情况下没有徭役的压力,那日子要好过多了。过去的大地主并不都是我们曾经听到过的那类欺男霸女不给活路,那类可算恶霸。为了吸引更多人“自愿”献地,为了宗族的长久之计,都会善待家中的佃农。
这样一来,土地就开始有向宗室贵戚流动的情况,秦朝以后的各朝各代则是土地流向不断强大的世族门阀,从而形成土地兼并。秦宗室是因为宗室身份不需纳赋以及非特别情况无需徭役,其他朝代的世族门阀则是因为族人为官形成文官集团,都会保护这种兼并。“人头税”的实施,是为了鼓励农耕,副作用就是兼并,兼并到一定程度后,国家赋税就会不断减少。
胡亥想要在九原郡重新按田亩计赋,就是想起清朝时以雍正皇帝的强势,实行摊丁入亩都阻力重重,所以想现在就先遏制这种倾向。
这个时代非常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商贾没有地位,不得穿绸帛衣物,不得入仕为官,但在税赋上对商贾偏又很宽松。胡亥要兴商贾,提高他们的地位,但也要加强商税,增强国库收入。
一手田亩计赋,一手商税收入,这位胡亥同学做的是在关中既不增加徭役、还能增加赋税收入的美梦。
而从宗室角度上,始皇帝三十一年开始实施人头税,在始皇帝的强势统治下,宗室兼并土地量很少,且关中授田已有多少代,庶民土地意识还是很强的,关中徭役征发也不严重,所以兼并并不明显,始皇帝对宗室的这种作为也视若未见。
到了秦二世登基,这种兼并势头才开始慢慢有加强之势,原因就是二世皇帝不懂政务,赵高也不懂政务,懂政务的李斯又是人头税的支持者。
现在在本故事中,二世皇帝要在九原郡试行重新按田亩征赋,这必定会对一些皇族宗室成员造成压力,做为宗正,赢腾不能不警惕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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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朝议结束,公子婴留下,是为了告诉胡亥一个他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出宫的暗道,建好了。
胡亥建这条暗道,官面上的目的是可以让一些招揽来而又不便入宫的“贤士”,比如彭越这样的盗匪、比如一些可能不直接放在朝堂上使用的策士,在公子婴的燕宫府邸秘密私会皇帝。私下的目的,则是胡亥可以用这个暗道出宫逛街,“体察民情”。
更隐秘的目的,“出宫泡秦朝的妞”,这可是完全不能说出来的了。
眼下,这个暗道建成,胡亥可以通过暗道去见李左车,而不用浩浩荡荡的带近卫走宫门,减少了许多被人看见、大臣劝谏的麻烦,也不致暴露胡亥想要收服李左车的意图。
听到公子婴说暗道已成,胡亥立即叫菡萏更衣,换了一身寻常的士子装,去冠包帻,细麻深衣足履。带上二十甲卫,乘上坐辇,就跟着公子婴走向暗道方向。
公子婴所建的暗道也是动了心思的。宫中一侧的开口,在靠近咸阳宫墙附近的一个小殿院落内。只是这一院落平时并不常用,尤其在胡亥封闭不用宫室的情况下,更少有人来。
不过这一来,一帮甲卫簇拥着胡亥向这个方向走来,也就显得有些突兀。虽然没人敢问什么,可途中偶尔也会远远地看到一些宫人,用诧异的目光瞄向这个方向。
胡亥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得也皱了下眉头:“公孙桑,你回来后跟曹穿说一声,你们宿卫的宫内临时歇息场所,以后改到这里。另外从这里到主殿之间,让吴子水的锐卫作为练兵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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