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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朕需要你去打败仗

        对老秦人而言,赵国一直是一块心病。战国后期的赵国是抗秦的中坚力量,曾经让秦国付出惨痛代价,赵人的韧性和战斗力,让秦国非常警惕。因此只要听到赵人复起,就必欲先灭之而后快,这一点与冒牌胡亥的认知就大不相同了。

        在胡亥看来,赵人中有较强军事认知的人仅李左车而已,现在李左车被他用两郡之地羁縻住,还替大秦去守北边,剩下的张耳、陈馀等人在历史上这段时间的军争中,都没什么大作为,因此胡亥对此时的赵人根本就不看重。

        “秦锐东征西讨,已经累了,还经得起这样的征战?”

        冯劫一拱手:“陛下所言极是。大将军邯也是虑及这一点,想在入冬前击溃赵王歇,然后在陈留到定陶一线休整过冬后再南进解决楚国。”

        “不必了,让他现在就歇着吧。把诸城稳定住,他自己在觉得可以的时候,尽快赶回咸阳来,在我西巡之前。”

        “嗨。”冯劫一礼。

        “陛下,”曹参微皱眉头施礼:“臣以为,大将军邯应借此大胜继续南伐楚都。山东兵强者莫过于楚,若平楚地,赵地不为患也,山东之乱或可早日平息,乃百姓之福。”

        曹参不愧是一代人杰,他对时局的分析很符合历史,胡亥暗暗赞赏,不过嘴上却说:“卿以为,秦以强兵平山东、息兵患,山东百姓可念朕之情否?我倒是认为,以强兵压制,百姓仍会心存怨怼。”

        胡亥摇着头在御案上漆盒中拈起一块小点心送进口中。

        “陛下还是要待山东百姓厌战后再平?”曹参的话语中并没有凌厉质问的口气,只有担忧和无奈。

        胡亥笑了:“诸卿大约都认为,楚之强,惟项梁也,其实不然。项梁声望卓着,确实是楚之柱国,但宋义、项籍、刘季,皆不可轻视,尤其是项籍。相传项籍游说桓楚时,桓楚说若项籍能扛起院中的千斤鼎则随之,项籍三举过首,桓楚信服。”

        他把嘴里的东西使劲咽下去:“然而,世人只知项籍有勇力,却往往忽视了其军谋。此番攻雍丘,刘季名为首,实则各方略均出自项籍,若项籍获知项梁战亡,必迅即撤军。刘季的优点是知人善任,若与其发展的机遇,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样吧,如果公叔起和杨熊可以留下刘季和项籍这四五万卒,去我心头此二大患,朕就立即诏章邯南伐,如何?”

        曹参默然。

        胡亥继续给曹参出着小难题:“山东已乱有年余,也就是燕齐、楚地东部未遭大的兵祸。燕齐尚好,楚地壮夫大多从军,田地多荒,粮秣先供军旅,一旦乱平,若秦不能赈粮度荒救助老弱妇孺,那些百姓依旧会把这笔账算到大秦头上,浑然忘却是他们自己先作反的。卿为司农,以关中现有仓廪状况,若此刻赈粮,可足山东百姓之用否?”

        曹参向皇帝行了个礼,彻底闭了嘴。

        胡亥虽然似乎在教训曹参,其实这话也是说给在座公卿们听的。一直以来,皇帝想要让山东乱到百姓都厌烦了程度再彻底解决山东问题的思路,公卿们都已经完全了解,只是像曹参这样心里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不过是摄于皇帝宝座带来的无上权威,不敢像曹参那么胆儿大说出来而已。

        皇帝推崇项羽和刘邦,他们或许还理解不了,因为他们不能未卜先知,不像咱们的胡亥有金手指。可皇帝说到了山东乱平后的百姓赈济问题,这些心中不服的公卿多少能理解一些了,这个小皇帝,想的够久远啊。

        公卿们又议了一会儿其他政事,准备散会时,胡亥把姚贾、陈平、公子婴、王敖几个人留下,并让王离先出殿候驾。

        胡亥留下姚贾等人的目的是,借此大胜项梁的机会让彭越小表现一下,具体方式就是让章邯派兵去攻方与、胡陵,然后让彭越引军从后而出攻击东缗弄出断秦军后路的架势,秦锐就借机缩回去,把东缗顺势也让给彭越。这一来,彭越消除了秦锐对丰沛的压力,刘邦必然会感念,更加信任彭越。彭越自己则可占据东缗、任城、乘丘一带,扩大势力范围。

        还有就是俘虏的那个丁固,让姚贾密诏章邯,妥为处置。

        这些事情交代完毕,姚贾、王敖退出,胡亥把王离召回殿内。

        王离现在是心急啊。

        章邯在山东纵横驰骋,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王离只能蹲在北疆看着。秦人重军功,可北疆边军控制住了阴山山口,匈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很难南下袭掠,所以只有一些试探性的小战斗,让王离感觉有劲儿没处使。

        章邯带着几万中尉军外加十几万刑徒,就能打出这么多胜仗,在王离看来,若是自己这二十万百战边军出战,则战果必然更胜秦锐。

        不过王离在上次兵图推演的战败中,确实吸取到了一些教训。而章邯在山东的不断胜利,也让他明白大秦并不是只有他这个世代军旅传人是唯一可倚仗的大将军。章邯能带着一支刑徒为主的军队取得胜利,说明章邯也是大将军之才,而上次兵图推演他败给了武叔熊和李厉联手,也说明大秦从来不缺将才。

        所以,他一方面很希望皇帝能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耐住了性子,没有主动提出要求。这次他奉诏回京参加皇帝大婚礼,心里知道皇帝诏他回来一定不仅仅是参加典礼。而且他也听到一些传闻,说皇帝想要让征战一年多的秦锐撤回休整,而让他的北疆军出马继续讨伐叛逆。

        现在皇帝单独传召他,他觉得机会应该来了。

        “王离,我这儿有个很不讨好的任务想要交给你。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做。”

        公卿朝议上,胡亥现在基本已经有个皇帝的样子了,但殿内只剩几个臣子时,胡亥又还原为那种懒洋洋的状态。

        “陛下诏命,臣安敢不从?”王离觉得皇帝能给他任务就好,至于讨好不讨好的词句,先自动过滤掉。

        “嘿,王离,我要让你去打败仗,你也愿意?当然当然,朕的诏,你总是要奉的,但兵者凶器,你是真心情愿,还是勉强奉诏,最终的结果会大不相同。所以我才说,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当然也不会罪你。”

        王离有些迟疑了,打败仗啊,那就不但没有军功,还会受罚,到时候皇帝一翻脸,掉脑袋也不无可能。

        “陛下,”王离小心翼翼的问道:“若臣遵诏打了败仗,那依秦律臣还会获罪否?”

        胡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那当然,秦以律法治天下,你既然战败,总不能到处说是朕让你打败仗的,说了谁也不信啊。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又不是大将军,战胜战败,当然是大将军自己的事情,所以朕必然会降罪于你。”

        王离被这番话弄得差点一个倒仰。

        转念又想了想,皇帝让自己打败仗必然是有原因的,咬咬牙决定赌了:“陛下,臣乃陛下之臣,臣相信陛下要臣败战,必有缘由,臣愿为陛下之谋担此罪。”

        胡亥大笑起来:“王离,你也学聪明了。”

        王离不知皇帝这话是褒是贬,所以没敢说话,嘿嘿的傻笑了两声。

        胡亥一收懒洋洋的做派,正襟坐直:“刚才公卿朝议时,司农参(曹参)的意思是应借此大胜之际,诏令章邯彻底解决楚国,再回头解决掉赵国,然后继续伐燕伐齐,完全平息山东之乱。那么,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陛下,臣一武夫,以武人的角度想,确应如此。只是陛下言及平靖后百姓对秦的恨意仍存,还有赈济山东百姓之事,则不为臣所知了。”王离倒是实话实说。

        “确实。一年多征战结果证明了我大秦的武力依旧强悍,虽然秦锐连续征战会有疲乏,但只要我把秦锐撤回休整一冬,让你王离的北疆边军替换上去继续讨伐叛军,山东之乱也不难平靖。”

        这话可说到王离的心坎上了:“陛下若调臣往山东,臣所领边军必可将叛逆扫平。”

        “作为大将军,我相信你能做到。”胡亥点头,“可朕作为皇帝不能只迷信武力。所以,我是准备调北疆军与秦锐对换,但我需要你去打败仗。现在朝堂上下都因此番大胜而期待山东一鼓而平,战胜了又如何?”

        “百姓心中不服大秦,依旧会此伏彼起的继续反叛,那时就算秦锐与北疆军轮番上阵,山东仍旧是乱的。就算真能彻底平乱,百姓对大秦依旧是恨的,所以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叛?而且刚才我也说过,这时乱平,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赈济,山东百姓若饿殍遍地,这账最后还是算到我暴秦的头上。”

        胡亥抹了抹脸,显出一丝疲倦:“我的想法一直没变,就是让山东各路叛军为争夺权力和地盘自相残杀,到最后百姓们就把战死、饿死的账算到相互攻伐的各路叛军头上了,也就有了可能会怀念大秦统治时的安定。大秦徭役虽重,但还没到饿死人的地步。那时再辅之律法变革,山东才能真正稳定下来。所以,我需要你去打败仗,还不能让人知道是朕让你去故意打败仗的。”

        这番话听在王离耳中,让他很是激动,这是皇帝拿他当心腹啊,对自己人玩儿阴谋的事情由我王离来实行,就算事后不得不降罪也值得了。

        “陛下,臣甘愿领诏,也甘愿领罪。”王离正儿八经的起身行礼。

        “善。不过,败仗要打,可北疆军还不能损失太大,你手中的边军可是老秦人为主,损失太多我实在心疼。你还要让叛军相信你确实是真败而不是佯败,这里面的难度就很高了。至于降罪,依秦律肯定是要降罪的。我到时准备将你贬到陇西边军中,然后我会再调军给你,你去给大秦打通和占据河西走廊,那才是你真正建功立业的地方。”胡亥终于将甜头抛了出来。

        王离真激动了,这可是开疆拓土啊,开疆拓土的功劳远大于杀杀山东那些泥脚杆子。

        “臣必不辱陛下使命。”

        “具体的事宜,让上卿与你去商讨,要记住,败,但不要折损太多将士,我会给你提供一些安全撤军的条件。现在马上就要入冬,我已经颁诏和虎符给章邯,让他先派两军去北疆,让你的人使他们熟悉北边现状和防范匈奴的战法。同样,你也立即传令调两军经关中去陈留,同样熟悉一下山东叛军不同情况,调军虎符在上卿手中。到春天,秦锐和北疆军为了相互战场的接续稳定再各留两军交叉调归你与章邯指挥,其余军力相互换防,然后……”胡亥抬手虚劈了一下。

        “臣遵诏。”虽然距离真正的战斗开始还有一冬的时间,但王离已经觉得热血在奔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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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和刘邦在获知项梁大败战死后迅即撤兵还砀郡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咸阳,也给公卿中那些心有不甘的人一个小警醒,皇帝显然又料对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秦军大胜总是要庆祝一番,而且这个第二天又是十月一日,新年伊始,且有皇帝大婚的余韵未了,所以整个咸阳城喜气洋洋,咸阳宫自然又是大张旗鼓的排宴、歌舞。

        按说项梁战死,楚都彭城内应该是愁云漫天、哀声遍野。确实,怀王得知项梁战败后是很悲伤和恐惧,他是项梁一手扶植起来的,虽然项梁在朝他就是个傀儡,但项梁一死他也等于被抽去了主心骨。因此在得知项梁死讯时,他由跪坐变成一下整个跌坐到(摊到)地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因为项梁把持朝政而得不到实际利益的楚国贵族,却为项梁战死这个消息而偷偷心中欢喜,认为自己获取实际权力的时候到了。

        宋义知道项梁战败的消息时已经偕同齐国使者高陵君田显抵达彭城,听闻项梁战死,他还是感到有些悲伤的,但更多的是惶恐。经此大败,秦军很可能就势南进,楚国危矣。

        可既然项梁已死,七万多楚军败亡溃散,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稳住楚国内的局势,并将现有军力进行整合,准备抵御秦锐的乘胜攻击。

        由于楚军基本上为项梁一手把持,所以哪怕就是指挥留守在彭城周围的军队,他也需要与项梁的得力伙伴范增进行协作,取得范增的支持。

        项梁之死对范增的打击巨大,老头儿似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一根灰发都没剩下。他很自责,对秦军太过托大了。如果他在前线,或许能劝导项梁不至过分骄横,尤其当宋义将战前与项梁的争执坦然相告后,他认为如果自己在军中即使和项梁一样低估了秦军,在宋义提出担忧时,他也能比项梁更明白其中的凶险。

        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范增对宋义却因此而高看了一头。另外,没有了项梁,楚国现在从威望、能力和与怀王的亲近程度上,这个宋义都是名列第一。因为项梁的光辉,项羽此时在政治军事上都尚在二线地位,他范增自己也同样位于二线。

        范增知道,怀王周围那些旧贵族一直对项梁不满,所以在当前这种时候进谗言打压项氏也是必然的。正因此他和项氏更需要宋义的支持,让项氏至少能保持住部分军权。

        这倒不单是因为范增和项氏关系紧密,而是遍观楚国现有将帅,除了宋义外,也就是项羽那些叔、伯、兄弟们还算有统军之能,像刘季、吕臣、陈婴等人如果单独领军对抗秦军,惟败而已。

        范增对项羽是十分看好的,当然项羽也有年轻人的优点和缺点。优点是有冲劲儿,缺点是思虑不周全。范增相信在自己的辅佐下,项羽或许能比项梁更有发展前途,因为他已经敏锐的看到了项羽在战术上的独到之处。只是眼下只能先让项羽暂且蛰伏,并由宋义在军事上统揽全局,这也是当下楚国的大势所趋。

        项梁战败,溃逃的军卒有往昌邑跑的,还有往东缗跑的,最多的自然是逃向定陶。然而章邯挥胜利之师凶猛的直奔定陶,聚集在定陶的溃卒和原有守城卒军心全散,刚刚得到章邯渡过北济水的消息就立即弃城逃奔昌邑,然后再奔东缗、方与、胡陵,直至留县方才站住脚跟。

        宋义得到了范增的支持,再加上怀王对宋义一直以来的感激,所以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楚国新的统军之人。宋义也不负怀王期待,立即将楚军进行整合,命令聚集在留县的三万多溃卒留下五千人守城,其余三万人立即回到彭城周围整编驻扎。此时刘邦和项羽也领军回返,宋义随即将项声、吕臣所领之军进行了统一收编。

        由于刘邦并不是项氏嫡系,属于怀王和宋义一属争取的力量,他又在投靠怀王之前就已据有了砀郡和丰沛,不似吕臣仅仅是毫无根基之地的带兵投奔,再加上砀与丰沛现在成了对秦的前线,所以宋义对刘邦采取了怀柔的态度,没有收编刘邦的军队,而是透过怀王诏令让他继续驻守砀郡并均衡加强丰沛的军力,以阻挡秦军南进,同时楚怀王还封了刘邦一个爵位,武安侯。

        为了安抚项氏子弟,项羽被怀王封为长安侯,号鲁公,其他如项伯、项庄、项声等也都没有降职,继续保留着原有官衔,但收拢回来最精锐的吴县卒,则完全由宋义统一指挥。

        八千子弟兵仍归项羽统领,免得动作太大让项氏心寒,但宋义在粮秣辎重等方面也做了相应的控制,并且没有怀王虎符不得调动,只能驻扎在彭城西的军营内候命。

        宋义秣马厉兵的准备迎接章邯秦锐军的进攻,但数日后得到斥侯报称,章邯派三千卒夺回东缗,将数万卒由定陶调往昌邑,本有继续攻击方与、胡陵的迹象。可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路约有二万上下的义军在昌邑和东缗的北面冒了出来,章邯要进攻方与、胡陵和丰沛的话,这些义军就会威胁到秦锐的侧后。

        而且冬季马上就到,章邯就此停止了南进,只在昌邑留了二万卒,连东缗都放弃了,已调至昌邑的秦卒大部返回了定陶,从陈留到昌邑一线的所有秦锐都在驻扎各城就地准备过冬。章邯还从定陶军中调了二万多人押着近二万楚军俘虏从水路西去,明显是至少暂时放弃了南伐楚国的意向。

        楚军降卒本来都被关押在定陶城外的“战俘营”内,丁固是被俘楚军中的最高将领,他抓住了秦军看守上的一个疏失,在被押送西去之前鼓动约一千降卒趁夜破营而出,最后带着三百多人逃到了方与,随后回转彭城。

        总而言之,经此一役,不但折损了项家的领头人,而且项氏在楚国的风光不再,那些旧贵族却借机攫取了不少官位和实际利益,怀王也从项氏的傀儡摇身一变成为了手握大权的真正“王上”。

        项羽,先憋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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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国忙忙乱乱的抢班夺权,关中咸阳也在忙忙乱乱的为皇帝南巡+西巡做着各种准备。

        本来胡亥想的简单,又不准备大张旗鼓像当年始皇帝东巡和“自己”曾经的东巡那样正式,直接带着铁壁军、山地曲、郎中军和宫中三卫,以及有数的那几个宫妃,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咸阳城的防卫交替、皇帝不在家时日常治政的临时放权,必须奏报皇帝的紧要事务界定和消息奏表如何传递……等等等等,再加上皇帝出巡的物质生活条件准备和宫妃们的那些服装啊、化妆品啊、女人的生活所需啊……简直让胡亥头大三斗。

        当皇帝也有悲哀的时刻。

        陈平已经与王离同路前往九原调研周文降卒的情况,还带着上卿史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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