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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游说陆贾的老安期

        陆贾微笑:“翁之所愿,真百姓之福。贾闻始皇帝曾向仙翁求长生术,翁因此而避皇帝召。翁高洁,贾实不如。”

        他似乎有点饿了,说着端起粟米粥碗:“先谢翁赐食。”

        安期翁一举酒碗:“那老朽是否也要谢先生赐酒?”

        两人都笑了。

        粥稠且烫,陆贾沿着粥碗转着圈的慢慢吃着,安期翁虽然没吃,但也没说话,端着酒碗慢慢饮着,时不时的看看西方天空。

        陆贾老仆也在与安期僮仆坐在一边吃粥,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放下粥碗,弓着腰向北面的土坡走去。

        安期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僮仆,僮仆没有跟着老仆,以免有监视之嫌,而是向西边土坡顶上悄悄走去。一会儿的功夫,僮仆先回来了,在安期翁耳边说了几句话,安期翁点点头,僮仆就回去吃饭了,此时老仆也走了回来,冲着陆贾微微摇了摇头,就又去与僮仆一起坐下。安期翁放下酒碗,端起粥碗也慢慢地喝了起来,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

        陆贾主仆两人显然要比安期翁主仆饥饿,陶罐中的多半都是他们吃掉的。安期翁自然不会介意。待食毕,僮仆前来收拾,老仆一旁帮忙,很快陆贾和安期两人面前又只有酒碗了。僮仆往篝火上加了一些枯柴,就拉着老仆去一边聊天。

        安期翁好整以暇的喝着酒,问陆贾:“先生平生所习,为百家之中所重何家?”

        陆贾洒脱的一举酒碗:“贾诸子百家皆有涉猎,但皆为皮毛。贾的思路是,以黄老为基、以法为绳,以孔孟为教化,当可一扫当下秦律之严苛刑民之状。贾知翁乃黄老说之师魁,不知翁对贾的思路有何指教?”

        “天下学说,唯可安民济世者为上,老朽何敢当指教?先生既有明确想法,若得明主用,自可知效果。”安期翁喝了一口酒。

        “山东纷乱,民怨沸腾。”陆贾摇摇头,“不日内即或会有变故,秦所统天下,谁知道会不会分崩离析?乱局之下,谁为明主,贾实也迷惘。”

        他忽然眼睛一亮:“贾真糊涂,翁乃望气之大家,是否可为贾指一通途?”

        “若老朽说,大秦气运未衰,请先生入咸阳辅保皇帝呢?”安期翁半眯着眼睛看着陆贾火光中闪烁的面容。

        陆贾愣住了:“秦即将失却山东之鹿,天下豪杰正欲逐而射,翁却言秦运不衰,贾甚觉惊异。”

        “天下纷攘,又何知不是表象?”安期翁风轻云淡的笑着,“老朽只是想知道,如果大秦真的气运不衰,先生是为天下百姓谋而辅秦,还是身为楚人而只为楚人谋,执意反秦?”

        陆贾沉默下来望着篝火,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着。

        良久,他盯着安期翁的眼睛:“贾知翁擅望气之术,但贾冒昧冲撞,敢问翁之望气,就无看差之时?”

        安期翁并不为陆贾的问题而不快,反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老朽早半载即已看到山东之地煞气纷纷,其中三道主煞带王气,是具有相争天下之能的王气。三气之中,砀郡王煞之气当下虽弱但日后会强,最后或将与出自会稽的王煞逐鹿。我观先生,似有砀郡王煞之气的余氤,先生想必是为某个目的而游关中吧。”

        陆贾虽然极力掩饰,但要仔细看,吃惊的样子还是显露出了痕迹,而此时安期翁正在紧紧地盯着他的面容变化。

        陆贾看着安期翁眼中的揶揄,脸颊抽搐了一下,终于不再掩饰,苦笑了一下:“翁真仙士也。贾已无可相瞒。确实,贾游历至砀郡的芒砀时,为一伙盗匪所截,其盗首见贾为文士,并未为难于贾,反很礼敬,与贾置酒纵论天下。贾发现此人虽稍显粗鄙,但志向远大,且为人亲和,善发掘他人长处。贾觉此人若与机缘,未必不成明主。”

        “此人名为刘季,乃泗水郡沛县人,为亭长时因押送刑徒戍边,途中逃者过多,便索性尽遣放之,带数十愿随者于芒砀避祸。言谈间,刘季请贾入关中,由函谷关入而从武关道出,考察关中山川地势以及守御情势。翁可以想想,如此一人,当下衣食尚需掠商贾,从者不过数十,竟然已目望关中,贾说其志向远大,可知非谬。”陆贾现出一个敬仰的表情。

        安期翁点点头:“此人如何老朽不知,但若此人就是砀郡具王煞之气者,确实可为明主之一。”

        陆贾露出了兴奋之色:“翁也认为此人可辅?”

        安期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陆贾:“先生尚未回答老朽,若秦之气运不衰,先生愿为天下百姓而辅秦否?”

        陆贾面现挣扎之色,良久,叹了口气:“贾为楚人,若楚人中有明主可辅,贾实不愿辅秦。虽然翁的望气术传闻中为神技,但仅若依翁之望气术断秦气运不衰,贾或惶惑,也未敢就决意辅秦。”

        他抬起眼睛望着安期翁:“若欲贾助秦安天下,需使贾得见秦帝,贾自断其是否为明主。如此唐突仙翁,还望见谅。”

        安期翁拊掌而赞:“何谈唐突,理应如此。先生如此,老朽才相信一旦先生决意辅保任何明主时就不再会左右摇摆,而是一心一意。老朽此去咸阳,其实也是要看看皇帝景象。老朽望气虽然鲜有差讹,但气运之事,或决于君王,或决于辅臣,也有决于民心者。”

        他又向已经黑了西方看了一眼:“气运并非一成不变,往往会因突发之事而逆。所以,如果不得见皇帝,或得见皇帝后感觉其心智不定,气运上有反转可能时,即便老朽也不会请先生辅之。”

        陆贾拱手谢道:“翁此言甚解贾意,贾深谢。”

        “不过,”他略有迷惑的说:“气运翻转之事,是经常有之吗?”

        安期翁摇摇头:“极为罕见。要知道在约二十日之前,大秦气运之衰,必被山东的王煞之气压倒。尤其你本欲辅保的砀郡王煞,在山东三煞中当下最弱,但其中王气最正,是老朽认为最可能平靖天下成王之人,先生的眼光确实独到。”

        陆贾并没有因安期翁的夸赞而自得,反而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寻常,原来大秦的气运是在二十日前突然翻转的。

        “仙翁说二十日前大秦气运翻转又是何意?”

        于是安期翁就将他在楚南公处观星所见帝星更替的奇景,以及楚南公卜筮的结果和楚南公甚至放弃了他原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预言等,都告诉了陆贾。

        陆贾听后沉吟良久才说道:“无怪翁欲助秦,原来竟然有这么多变故在其中。贾于往关中途中,也听闻了很多秦廷的新诏令,如停宫建散徭役等,还有秦帝祭蒙恬发罪己诏,按翁所言,这些可都是发生在这二十日以内的事情。显然,仙翁已到咸阳边上了,一定也是看到大秦的气运更加旺盛了?”

        安期翁颌首:“现在你我都已笼罩在大秦的王气之中,王气盖关中,直出三川,笼罩南阳。所以,砀郡那个明主,要先生观关中之势而欲择缺漏处伐秦,恐毫无机会了。”

        他又看着陆贾说:“莫说老朽危言耸听,先生既已入关中,怕是不愿意见皇帝都不行了。老朽适才听僮仆说下方道路上有约五十骑举火把而过,想必先生的家老也已说与先生了吧。”

        “老朽本以为先生探秦军机露了破绽,以招致秦兵追杀,但刚刚五十骑过路并不带杀气,反有王气如带,另有一股王气回旋于先生来时的方向。”安期生呵呵一笑:“先生已被大秦王气缠绕了,不见皇帝已万无可能脱离关中,不妨就随老朽前往咸阳,两日后便可见分晓。”

        陆贾面带惭色的强笑道:“贾确实正被人追踪,这也是贾未宿蓝田而夜宿于此的原因。灞上道路非止一条,贾也是在赌追踪之人与贾所行之路不同。”

        安期翁好奇了:“这么说先生确实发现了秦人的什么秘密吗?”

        陆贾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让贾在那里盘桓了几个时辰,并没有确切的发现,不知怎么就被秦人盯上了。”

        “有何奇怪之处,是否可与老朽一言?”

        “对翁无不可言。”陆贾端起酒碗把剩酒饮尽,抹了抹口边短髯,“贾从函谷关入秦,一路感叹关隘之雄和函谷道之狭,确实破关甚难。一路行至宁秦县(今华阴市)东时,见左侧山峦右侧河水,心想若在此再筑一关,任你百万军也莫可得过。正想间就发现有从山谷中延伸而出的不知何等物事,被草袋覆盖,周有守卒散立。”

        “贾好奇心起,默算军卒换值之期,择机悄悄潜过去揭草袋一看,下面是已搭建好那种运送石材的滚木道。贾思莫非秦廷真的要在此筑关而建的采石运道?只是要用石材筑关岂不是过于豪奢了?”陆贾抚了一下发鬓。

        “翁当知夯土筑关简单且快捷,以糯米浆拌合,或再加入白灰(熟石灰),干硬后并不比石材稍差,而用石材开采加工皆不易,耗时很长。就在贾出神凝思那短短的片刻即被守卒发现,贾由此落荒而逃。”

        他有些不解:“可奇怪的是,守卒并未追缉。贾后还游华阴奇山数日,也无人过问,宿客栈时,贾的‘验’也未有异议。既然诸多感觉中似乎并未留遗患,贾就想经蓝田往咸阳一观。结果就在今日,蓝田县内发现被人暗中跟随,连忙打消前往咸阳的想法,欲走武关道尽速出关中。”

        安期翁摇摇头:“老朽也想不出先生如何会被盯上。不过老朽的感觉上,咸阳王气已有渐次逼近当年始皇帝的盛况,只是气运内敛出关中有限,老朽也不知何意。在关中如要行对大秦不利之事,恐怕很难了。”

        他拿起僮仆已经为其满上的酒碗:“夜色深沉,先生既已决意与老朽同往咸阳,多想无益,不若满饮此酒,早些宿歇吧。”

        陆贾两手执碗:“如此,贾敬翁。明日附翁骥尾,且看秦帝到底是否明主。”

        秦二世元年七月五日。

        胡亥前一天让公子婴传诏,今日公卿朝议。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就是让陈平露一小脸。陈平好玩儿阴谋,这一日一夜与胡亥所计议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拿得上台面的,所以公卿朝议也没有真正议什么政事。

        但就胡亥所言,如果反秦军攻函谷关,那么如何守御一事,陈平还是用非常低姿态的谦逊,说想组织一次军谋台的推演。

        由于胡亥明确表示客卿陈平有权组织并协调军谋台的事情,所以太尉冯劫也没有反对和不快。

        军谋台设在六英宫,天下全部四十郡的沙盘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做好,但关中四郡的沙盘已经做好了。

        虽然公卿朝议没有议决什么,但是有些工作进展还是报给了皇帝。

        投石机进展顺利,匠师台设计了大中小三类,大投石样机可以将五石(150公斤)的石块投射百步远,要是一石的石弹投射距离就可达四百步以上近五百步。匠人营已经在按匠师台的设计开始铸造大轴承、组装夹板等铸件。

        胡亥对用石块砸城墙这事儿不是很热衷,城墙太厚了,用石块去砸的效用更多的是震慑守城者,开采和加工石弹都太麻烦,准备时间太长。

        所以胡亥要张苍转告司马昌,设计中空泥弹,里面填充插着锐物的泥球,比如削尖的竹子、硬枝。这样的泥弹主要用来守城,可以用飞溅的泥球杀伤城外冲锋的攻城者。也可用于攻城,前提是投石机能准确的把泥弹抛射到城头炸开。

        “我觉得有些遗憾,”胡亥说:“如果在泥弹内装易燃油脂,崩开时就可以散布燃烧一大片。现有脂膏都不算太易燃,还需要搜寻和制造一些即使冬天室外也不会凝结的油脂。”

        他对三公九卿们一挥手:“我是想到了一些方法的,比如豆菽,我就知道里面含油,一石干菽可出油十斤,榨过油的菽饼依旧能够食用,也可用来喂牛马羊豕,上次我已经提过进行两季种植的事情。榨出的菽油可以用来制作菜肴……”

        “哎,”胡亥拍了拍脑袋,“看来应该尽快试验一下豆菽榨油的方法,张苍一会留下。呃,扯远了。这种非膏状的油脂烧沸后灌到泥弹中,泥弹外绑草点燃,抛到城头和地面上炸裂,里面的菽油就能燃成一片。”

        胡亥在这里没有提到桐油。

        桐油也是一种很好的燃烧物。虽然有不少说法称在战国时期就有了桐油,还有说在孔子的书中也提到过,甚至还有说在江南出土过八千年前的弓是上了漆的,而桐油和漆本来就是好搭档……但似乎并没有人在古代漆器中检验过是否含桐油,比较确定的桐油记载应该是唐代。

        据说在三国到晋初时期,使用中的军用燃烧物还是麻油。麻油可比桐油贵很多,如果那时有桐油可用谁会用麻油呢?

        所以本故事中不考虑用桐油做军用燃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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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胡亥又说道:“用这么美味的油脂去烧掉,我都觉得可惜。以前朕曾传诏让你们派人去高奴县寻漂在水上的脂膏,如何了?”

        没等张苍说话,公子婴先回奏道:“此事少府苍因接少府卿较晚,未必详知。臣当时传诏少府此事,大将军邯当即就让都水丞去办此事,现应已到高奴县了。”

        “嗯,如果我所料无误,那种漂脂是从石缝中冒出来的,可称为石油。石油中能够分离出的轻油,更为易燃。”胡亥轻轻敲了敲御案,“好了不说石油了,等都水丞回来再说。相去疾,快传的铺设和人员情况,现在如何了?”

        冯去疾拱手回奏:“陛下所说的几条线的快传架设点都确定了,大部分在现有的亭驿所在地,所以土工建设量不大,信号木塔按照少府的设计也不难,基本可以就地制作。甄选常用文字的事情已经做完,数字号码对应也已完成。如果不考虑陛下所说的加密,因为操作容易,中间传递人的操作学习熟练,大约能与快传点的建设同步完成。至于加密的编制和人的准备,就是少府的职责了。”

        张苍待冯去疾说完就连忙接过话头:“陛下,加密方式的确定臣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臣只有一个模糊的思路。既不能太难,又不能太容易被外人解算……”

        胡亥很理解的点点头:“张苍,什么事情都不用一步到位,分阶段来做。开始可不做任何加密计算,先培养一批知道文字与数字对应的人,在传递的消息中加入一些代表书讯者的特别标记数字,按日更换。一旦书讯者被俘或被杀,就算敌方获知了文字与数字的对应关系,传递假消息时缺乏书讯者专有标记或者标记不正确,也能说明消息为假,这样可以尽快形成消息传送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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