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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朝堂平叛争议

        此时正是夏季,谷底水大流急,英布带九万兵穿过此谷本就不易,再受到公子婴沿途的阻击、骚扰,自然心急火大。倒是李左车以大王的宽容,时不时的就劝慰关怀一下,才使英布没有彻底抓狂。

        霍邑城正堵在调鉴谷的南部出口处。从霍邑向南只有两条路可继续前往河东郡,而霍邑则在三岔路口。要想从太原郡方向攻伐关中,除了走霍邑外,其他还有的一些道路比调鉴谷更为艰难且路途更为遥远。隋唐李渊从太原起兵欲夺关中时,就因霍邑很难攻下,又赶上阴雨连绵,通过雀鼠谷运粮艰辛,粮草难以为继,打了退堂鼓差点儿退回太原。

        所以,守住了霍邑,基本上也就断绝了从太原郡经由河东郡攻略关中的可能。

        霍邑并非不可绕过,只是绕过霍邑的道路也并不比调鉴谷好走,且距离霍邑很近。你要攻伐河东郡,粮秣总是要从太原郡运过来的,离霍邑很近的运粮道路也就很容易被霍邑守军掐断。像霍邑城这样的城池立于当道,但又没有以关隘的形式堵住道路,可又必须拿下,就是这个道理。不在于城池本身,而在于城池内的军队袭扰后路的威胁。

        所以英布在出兵前大言曰以半数兵力围城,以另外半数进攻关中,实际上也就只能听听。

        终于,英布把他的大军带出了山谷,然后把霍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霍邑临着汾水,自然也就利用汾水围城而挖了护城河。英布围城后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断绝护城河的水源。

        霍邑的护城河,西面直接就以汾水为护河,南则以汾水的一条支流为护河,这两面的水源都是无法断绝的,英布只能在北城西侧护河连接汾水的入水口和东南连接支流的出口水口进行同时阻塞。

        从霍邑建城的形貌上,西城和东城具备较大的开阔地,北城也勉强具有一定的开阔区域,便于大兵团攻城。南侧临山,不便于兵力展开,还有无法断绝的水源,从这个方向攻城的想法直接被放弃;西城的护河无法断绝水源,攻城只能通过架云梯桥的方式过河;东城和北城可以在切断护河水源后填塞河道,能够使用冲城车和楼车这些大型攻城器械,所以也是英布军的主攻的两个方向。

        问题在于,公子婴到达霍邑已有一个半月,他可没闲着。一方面陆续接收来自咸阳的投石机、新床弩等新守城军械,另一方面也在改建城郭。

        旧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不及建成荥阳、潼关那种棱堡,但他还是在东北两面原来的马面上增加了圆弧前端,并按照荥阳的方式为城头床弩、城内投石机加建了快速再战的石锤蓄能设施,并在可能达到的情况下为突出城墙的马面加建了部分斜面,产生一定程度的棱堡效果。虽然来不及建造有顶盖的多层箭室,但就现在所做的这些就已经使霍邑的防守能力得到了相当大的增强。

        由于霍邑不是一个只管固守的地方,在适当的情况下还要能快速出击打乱敌方的节奏,所以公子婴在城门内修建了石道,上面架上了一种能快速顶住城门又能快速向后拉开打开城门出击的顶门车。

        古时城门防备敌方冲城车破门的方式通常有三种。第一是城门包铁或包铜,第二是城门内设千斤闸,也就是铜铁所制的格栅,第三则是用石条或沙袋彻底堵死城门。城门包铜这个已经有了自不必说,千斤闸的问题是提起和放下全凭城门上的绞盘,关的速度够快,开起来就慢了。沙袋堵门效果最佳,可在开关城门上也是最慢的方式。

        公子婴采用的方式最早也是胡亥跟匠师台提出的,在城门内道两侧设石道,可以让巨木打造并预装石条或沙包的顶门车前后推拉。推到城门前顶门后有对应的石槽可以用巨木把顶门车卡住抗击外面冲击城门的力道。需要移开顶门车时拔出卡住车的巨木,后端用数百军卒把车拉开就是了,由于石轨道的摩擦力小,这比扛走沙袋或者绞起千斤闸都要快的多。

        对于敌方会堵塞护河水源的战法,公子婴自然也早有预料。所以当英布发起“草袋进攻”时,投石机和床弩、箭阵都没闲着,打得英布军卒哭爹喊娘,死尸在城外空地上躺成一片。虽然在李左车的建议下,在代郡和太原郡库藏的足够战甲、大盾掩护下,三日后终于堵塞了两端与汾水及支流的连接,可英布军的伤亡也已有四、五千人之多。

        接下来,就是填塞护河河道本身,这可以使用较多人力并采用散兵阵,而公子婴也就无法集中火力。又用了两日时间,在东城和北城填出了六条两、三丈宽的堤道,付出了近一千多人的伤亡。

        填河不是先登,其功劳并不显赫,也不是攻城的主要目的,所以在整整五日的填河作业中,英布尽驱非楚人组成的那个两万人的部曲上阵。当然两万人肯定不够,楚人部曲也一样上阵填河,但非楚人的部曲相对而言伤亡的比例就最大,五日内填河伤亡的近六千人中,非楚人的军卒占了一半,这自然会引起不满。

        待到准备攻城的大帐部署时,英布又以楚人部曲为主攻,这种不满就彻底爆发了,非楚人的部曲校尉是韩人,名为程固,此时气愤已极,直言将向大王请王命,率部退出攻霍邑之战。

        英布大帐点兵,李左车守喏是不参与的,但帐中发生的一切他却都知道。在楚人和非楚人之间的纷争不可调和之时,他就以和稀泥的角色出场了。先把程固批了一顿,军中自以大将军为首,将令出自一人,怎可以下犯上?让他向英布赔罪。然后又向英布求情,毕竟这些人刚从刑徒变成军卒,不要太过介意。最后建议既然程固部伤亡很大,不若放到西北侧去保护粮道畅通。

        李左车在从界休出发后确实从未干预英布的任何指挥决策,相反还从兵家的角度提供了很多经验和建议,对英布这个只知勇武向前的大老粗快速掌握用兵之道所起的作用巨大,英布很感恩,再说人家又是大王,所以大度的对程固不咎既往,并采纳了李左车的建议,让程固部在霍邑西北布防。

        李左车在离开大帐时瞟了程固一眼,程固会意,在点兵结束后又主动去找李左车请罪去了。

        第二日开始正式攻打城郭本身。英布调集所有楚人部曲,除了后勤辎重守卫部队外,六万人一齐向霍邑发起了轮番的冲击。前面这五日填河过程中,英布留了万人制作冲城车和楼车,此刻开始正式攻城,在霍邑的东门和北门都各准备了两部冲城车,另外还制成了九台楼车,一台自己上去用作指挥,其他八台都缓缓地推向护河中填出的堤道,准备靠近城墙放跳板登城。

        可惜,与其他反秦军攻城的结果一样,楼车这种东西在胡亥剽窃来的投石机设计下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很快就给砸塌或者烧成一个大火炬。而且,由于公子婴仿照棱堡把城墙弄出一些曲折,楼车靠过去也很难搭起跳板。对英布来说最讨厌的事情是投石机都在城内,想压制都没法压制,除非自己也有强大的投石机。

        冲城车的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公子婴的顶门车面前,除了在城门包覆的铜板上撞出一堆凹坑外,毫无其他作用,并很快就被城上泼下沸油+火把烧毁。

        一日攻城结束战果全无,甚至连个先登之卒都没有,也就是助攻压制的城下箭阵给城头守军造成了一些伤亡。英布撤兵之后,在李左车的建议下,随即安排在第二日攻城时部署部分兵力进行掘地道作业陷塌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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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邑之战英布和公子婴如火如荼的打着,咸阳宫内胡亥与三公九卿们则就是否要把秦锐派出函谷关、扫平一切反叛力量在争论。参与者除了在朝的三公九卿外,还有秦锐的章邯、董翳、司马欣、公子将闾等此番立功的军将。

        秦锐军把周文的大军一口吞下,除了公子将闾在函谷关为了做戏使己军伤亡大一些外,几乎完全没有什么伤筋动骨之处。由于胡亥带着一众大臣们在潼关观战,章邯数月的练兵成果也使亲眼目睹的这些重臣极为欣慰。虽然现在的秦锐军和与刑徒混编之前久经战阵的原中尉军尚无法比拟,但也完全达到了秦灭六国时的大军水平,所以派出秦锐横扫山东的呼声就变得非常响亮了。

        胡亥起始之时并未参与进去,只是让公卿们进行讨论,结果公卿们几乎异口同声的主战,只有陈平知道皇帝的心意,李由知道山东糜烂的程度,所以虽然也同意出战,但却不同意一鼓作气扫平山东叛军。

        “陛下,”宗正赢腾差点儿就站了起来:“陛下先守住关中的方略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效果,函谷关后有潼关,两关雄峙,已牢不可破。武关经兵推之后,防守也大大加强,峣关也在增建关城,并将可绕行之关后的山路设墩台示警,所以武关方向贼人也断无破关而入的可能。关中大秦根基既已稳固,重新平靖山东之乱就是当下最紧要之事。若只守关中,放任六国之地闲民作乱,则关中百姓少了当初一统江山的自豪,一样会对朝堂有所怨尤。关中民心若失,陛下再要扫荡叛军必难。”

        “老宗正,”李由向赢腾施了一礼:“宗正之言很有道理,然现今秦锐军不过二十六万左右,出关平叛是必然要做的,比如应先解荥阳之围,再剿灭陈郡张楚的闾左之王,至于赵地武臣、魏地周市等,相信不难扫荡。但像楚地景驹、代地李左车等,前者为故楚遗族,这类人本身羸弱易灭,但剿杀一股,就会又生一股。先皇帝对六国遗族根本不放在目中,所以此等人多如牛毛。似李左车者,本身善兵,欲灭之则难度倍增。在下身为秦臣,自是与老宗正有相同的心意,欲一扫山东,重振大秦雄威,然山东之乱若仅为闲民所为则易平,宗正也见到周文所率张楚军之战力了,可要面对李左车等兵家之军则难,而对六国遗族死灰犹可复燃之辈,意欲一鼓荡平,则心急了。”

        顿弱哼了一声:“李左车不过是李牧之孙,以李牧之能,当年也不过是谨守赵国门户艰苦相抗,现其孙又未知是否可继其祖之家风?”

        李左车和彭越的事情,大臣中只有公子婴、陈平、姚贾、王敖、叔孙通等人知道,顿弱、李由等因为不需要与这些暗棋打交道,所以并不知情。

        陈平笑着对顿弱说:“御史大夫所说不假,现在也无人知道李左车到底承继了多少其先祖的用兵之能,现在霍邑之战正在进行中,要不了多久吾等就可对其作一番评判了。”

        他停了一下,看向在座的诸臣:“从陈胜叛,至今不过三月,因陈胜为闾左、武臣为豪客、周市也仅士子之流,山东六国遗族参与趁乱复国者尚无。无遗族复国,则愿奉遗族为主之兵家策士也多未露头,别人且不言,就以昔年掷铁锥刺先皇帝之韩人张良,于此天下纷乱已有数月,亦未闻其声息。楚地世家项氏,也未有举旗反秦的消息。这些非良善,即便尚未有所举动,也必在准备行动中。”

        “陛下,”他又把目光转向胡亥:“这也是臣赞同秦锐出关平叛,但又不赞同一鼓作气欲彻底平靖山东之因,有太多未知之人之事尚未出现和发生。”

        冯劫这时发言了:“陛下,廷尉与上卿所言都有道理,只是臣以为,若秦锐能以迅疾之势扫荡已经冒出来的反贼,则必起震慑之效。那些蠢动者因大秦虎狼之师的威势,暂敛反心。待山东局势稍稳,再下大力气去把这些人挖出来清除掉,则山东便不会复乱也。”

        冯去疾待冯劫话音一落,紧跟着也说:“陛下意欲在关中所行之租赋改制、律法重修以地制宜等,只待秦锐镇住山东局势,便可推行以安民心,消除反叛之源头。臣所担忧的是,陛下锁关而守秦之根基自是上策,然听凭山东地各路叛者恣意而为,其难入关中则必如七国之时相互攻伐争夺地域和盟主之号,彼时山东将彻底糜烂,田野不耕,百姓相杀,户数锐减。至其时陛下再出秦锐收拾,秦之国力必弱。中原乱,北边胡虏必起觊觎之心,则抗胡亦难。”

        冯去疾此言一出,连李由都有些被说动了,微微颌首,其他公卿大臣更是连连点头。

        胡亥本来侧靠在软垫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大臣们争论,见丞相的话取得了压倒多数的赞同,也不能再置身局外了。

        “诸卿所言都甚为有理。”他带着一抹懒散的笑容坐直了身子,习惯性的一只手在御案上敲着,心里琢磨着怎么说。

        他记得后世隋炀帝时,天下叛匪四起,以隋军的惯战之师,兵至叛消,可是按倒了葫芦起了瓢,这边剿灭一股,那边起来两股、三股,弄得隋军就如救火队一般,最后终于乱到一些大佬胆子大起来,也起兵反隋。说到底,就是民无所依,不参加叛匪干脆就活不下去了。

        现在呢,山东局面已经失控了,要么加入一方叛乱之军,还有可能谋一时的局部稳定生活,否则不过是各方叛军杀戮抢劫的肥羊。

        “丞相所言确是良言,若听凭山东各路叛者相互攻伐,中原纷乱之际,也是北边胡虏趁火打劫之时。”

        趁火打劫这个词在这时代还没出现,但因为非常形象,所以大臣们都觉得皇帝妙语,纷纷点头。

        “我也知道诸卿都是大秦的股肱,历代先王,尤其是先皇父把大秦的荣耀推到了极致,所以诸卿不愿这份荣耀在我和诸卿的手中丧失。死生不计,唯求荣耀,死生唯荣耀!”

        胡亥轻轻吐出的最后几句,让所有公卿都心头一震:“死生唯荣耀!”嘴里念着,一起向皇帝正揖。

        “诸卿免礼。”

        胡亥站了起来,双手一抬,“但是,”他背着手走下丹陛,“是否能一鼓荡平反叛,也要看我大秦现在的实力。先皇父平灭六国,用了很多年才达成目的。可能有人会说,现在的山东叛军如何可与六国相比?”

        他站住,用眼睛巡视着赢腾、冯劫等人,“没错,现在的山东叛军大多数不能与六国正兵相比,可李左车,还有必定会反的故楚项氏,皆秦之大敌,诸卿且莫轻敌,轻敌则必败。”

        他走到李由的案前背对着李由面向其他人:“廷尉刚才言道,六国遗族如牛毛,剿杀一股,就会又生一股。”

        他又看向陈平:“上卿也言道,当愿奉遗族为主的兵家策士露出头来,吾等所面对的局面可能比当初平灭六国更艰难。先皇父灭六国时最担心的就是合纵,而现在各股叛军单独看都不足为秦锐敌,联合起来呢?”

        他慢慢在大臣几案前面的通道上踱着步:“只要有一股遗族军强大起来,其他各股叛军就会与其结盟而形成秦锐无法抗衡的力量。在我看来,李左车虽最靠近关中,却不是最具威胁。原因无他,就是其一旦称王便迫不及待的攻击霍邑,企图进占关中。以九万未经整训的刑徒军想要拿下六万人守御的坚城,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若其真是秦之肘腋之患,应先守住界休、灵石、雁门,然后使人出山东联络武臣、周市、陈胜等,合力谋取关中。至少,也应先与周文协调行动,同时攻击函谷关和霍邑,让秦师两面受敌。甚至还可采取之前军谋台兵推时上卿平和客卿贾的方略,同时在霍邑、函谷关、武关三处发难。”

        胡亥站住呲牙一笑:“从这点看,我认为李左车不足虑。当他取霍邑不得而退兵时,我也不会先复代郡和太原郡,就让他占着吧,只要他没有四处联络其他叛军的迹象,让他替朕守住太行,并能顶住北边胡人的进击,朕还真想实封他一个代王了。”

        “因为如此一来,北疆边军就可以收缩巩固九原郡、云中郡的三处阴山山口防守,无需再去考虑代郡北边的守御。诸卿很清楚,现在匈奴胡人都已被驱至阴山以北,不考虑小股骚扰,他们想要大规模南下再夺河南地,只能走这三个山口。而要南下中原,则代郡、上谷和渔阳是更便捷的路线。李左车若肯替朕守代郡和上谷的一部分,有功啊。”群臣都笑了。

        “姚贾,尔要切实打探代郡和太原郡的动向,若李左车有东出太行或与北胡勾连等迹象,则朕就不再容之。”

        “嗨。”

        “若李左车不足为患,那大患将起自会稽。”胡亥走到丹陛之前再次站住脚,回身:“有会稽郡的消息说,会稽郡守赵高,其心不轨,在试图与故楚项氏勾连意欲叛秦自立。看来我当初将赵高贬出朝堂是极为必要的,此人不但无治政之能,也无忠君之心。当然,我以为,以故楚项氏的自视之高,想必不会对以隐官出身的赵氏放在眼中,所以我觉得赵高谋于项氏乃与虎谋皮,终将被项氏所趁。”

        很多大臣不知道这个消息,下面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胡亥没有去关注那些说小话的:“在我看来,单以一军而论,项氏将为秦之大患,而以一地而论,楚地则为大患。陈胜不就是楚人吗?楚人现已反叛的,有陈胜、有泗水丰沛的刘季,留县遗族景驹相信也快了。若这些楚人联合起来,则其力量必强,各自立为王者再奉楚人为盟首,一个新的合纵之势将成。而对秦师秦锐,泗水、会稽都在数千里外,远途往剿,侧后是杀一股冒两股、不绝的叛军,等同四面合围。别的不说,辎重粮道就是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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