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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军谋台的大局推演

        郦食其见县令客气,也不能失了礼数,一面施礼一面也客套着:“县令阁下言重了,言重了,小吏何敢受县令此言?前数日有咸阳友人来访,小吏不过是替友人代收公函,小吏老朽不堪,是何等人县令还不知晓?县令如此说,小吏愧不敢当。”

        县令略略有些失望,如果郦食其是咸阳诏令的直接接收人,那么适当巴结一下对自己显然有好处。

        转念一想,这老东西居然有友人在咸阳做皇帝直接下诏令的大官,那么就算不巴结,至少也别得罪。

        “哪里哪里,食其公胸怀锦绣,倒是本令以往慢待了。食其公现下只是里门吏太屈才了,不知可否愿在县衙内屈就一职?”

        郦食其听到这话才突然想到,自己要去跟彭越混,这边的里门吏就没法做了,正好借此机会辞职:“县令阁下不说,小吏倒还忘了,真是老迈无用了。小吏的咸阳友人有些事情正要小吏相帮,所以小吏斗胆,准备辞去门吏之位。当然这等小事本不需县令过问,小吏也是借此机会知会县尊。日后若有咸阳公文需要庶民代收时,也还请县尊多行方便。”

        县令让郦食其来县衙做事不过是个客气话,能收咸阳密诏之人,管他是自己收还是替人收,都不能得罪。

        听郦食其顺坡辞职,他也没什么异议:“哎呀,可惜了可惜了,陈留县中留不得能人啊。前些时日有咸阳诏令征召陈氏家门中的陈平,现已拜为客卿。现在食其公又要辞位,日后想必也是官居高位。如此,本令就预祝食其公前途顺畅了。至于食其公所说咸阳公文之事,则尽管放心,大秦律法在此,不会耽搁。此番食其公所收为密诏,因此也请食其公原谅本令在人前不恭了。”

        “县令理当如此,庶民知县令守律,何谈怨怼?那么,县尊,庶民就先告退。”郦食其上前拿起那两样东西,天,那个密匣真重。

        一出县衙没走多远,就看见郦商大步走来。原来郦商听说大哥给县府叫去了,不知吉凶(心中有鬼之人啊),赶紧前来。看到郦食其捧着一个木匣(密诏竹筒已经塞到袖中了)似乎有些沉重,连忙接了过去,刚要张嘴问,郦食其一个眼色过来,就闭嘴了。

        兄弟二人回到家中,先把木匣打开一看,又是十五镒金,连忙打开密诏。

        “客卿,秩二千石!”郦商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兄长总算出头了。这个秦帝……呃,皇帝陛下,还真重视兄长啊。”

        郦食其也挺高兴:“商啊,这真是大喜讯,为兄总算没白跟着叔孙操劳这些时日,可笑刚才县令还说让兄去县府做个小吏。去买点儿好酒,弄些肉食,咱们先喝两坛酒庆祝庆祝。”

        一坛酒下肚,两鼎肉去了一半,郦食其捋了捋胡须:“商,这客卿不白当,这位置和秩两千石的两载预付俸金是对兄这几日辛劳的认可,也是对兄与叔孙商定方略的赞同,下面就要看你我兄弟的手段了。只要我等所为符合大秦的利益,符合陛下的想法,这位子就算坐稳了,后辈们也会以你我兄弟为家门荣耀。”

        “大兄,那是不是我就可以着手把可收拢的那些匪盗开始收拢起来了?”郦商停下箸看着郦食其。

        “这事儿……还不能急。”郦食其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不过你可以加强和他们的往来,不要明着说,话里可以含着一层意思,就是时机一到,就带着他们扩大势力,谋个前途。现在就公然聚集,那咱们就成了首先反叛者,大秦不对付我们都不行了。一定要等其他地方有人反叛的消息传来,再正式明告你那些兄弟。”

        “就算明告他们,也不能在陈留公然举事,聚集起他们中的可信之人后,就要向荥阳方向秘密转进,准备把那一万刑徒鼓动起来并收编过来。如果此事顺利,下一步就是获取陛下答应的兵甲和粮秣,并与彭越协商如何处理这些辎重。密诏上说过些时日会有使者再来与我等接洽辎重事项,现在不妨先静观,且不可妄动。”他话中带着严重的警告意味,郦商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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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丞相、太尉、廷尉、客卿平殿外候驾。”姚展禀报。

        “让他们都进来吧。”

        四人施礼坐下后,胡亥先对陈平抱歉的说:“客卿喜事在即,我还不断占用客卿宝贵的时间,实在是不妥。不过客卿知情势,我也是无奈。”

        陈平连忙施礼,笑着说:“婚嫁筹办之事,臣都全委与育母了。此等事也非臣所长,只是育母行事,或有挪用宫内人等,还望陛下恕罪。”

        “育母也不易,侍奉我十数载,自己独过,能得客卿看重,也了却了我一份心事。不过明日就是客卿与育母的大日,总不能这等日子还要育母自己操劳。姚展,去叫尚宫府的人来。”

        陈平一听就知道皇帝是要让尚宫府替他准备和主持婚礼之事:“陛下,臣这等事就无需劳烦尚宫府了吧。”

        “你想的美,我哪儿是为了你?我这是为了育母。”胡亥假装严肃。

        栾桓还在雒阳,尚宫府丞得了诏令急匆匆的进殿。

        “明日客卿与育母喜结良缘,总是需要一人去为其主理。府令既然不在,你这个尚宫府丞,现在就去客卿府……就是原来郎中令的府邸,把婚礼之事接手过来。”

        尚宫府丞也听说过了陈平要和燕媪成婚,一听皇帝发话,连忙向陈平施礼:“客卿之喜,在下能有机会尽力,乃荣幸之事。”

        他接着向皇帝打包票:“臣这就去客卿府,请陛下放心。”

        “好啦,诸卿来见我,想必是昨日军谋台推演之事,谁先说说结果?”胡亥扫视着丹陛下的四个人。

        四人相互望望,目光都集中到了冯劫和陈平身上。

        冯劫轻嗽一声:“陛下,臣等设定了两种方略,一是派出秦师彻底剿灭叛乱,不绝不休。另一是叛者势大难以剿灭时,撤回秦师闭关自保。臣说说第一种方略的结果,第二种方略随后由客卿奏与陛下。”

        “可,那太尉就说说吧。”胡亥把一只手放在御案上轻轻地叩着。

        “嗨。”冯劫拿起案上的竹简看了看:“因为推演时间短,所以臣等做了一些事先推定,就以秦师战力一直为十成,叛者战力一直为五成。臣等知此法过于粗略,陛下提出的两次推演,叛者战力都有达十一成者,例如楚地叛军,只是那样会使推演复杂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在这样设定前提的第一种方略结果,秦师使用了秦锐和北疆军大部,可以取得尽灭叛军的结果。”

        胡亥心里冷笑,你们还真是觉得这种八方冒烟的状态下,秦军四处疲于奔命的扑火能成功?

        不过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带出了一副有些惊喜的表情:“哦?那岂不是很完美?也许朕的很多部署都是太保守了……”

        冯去疾插话了,带着一脸苦笑:“陛下,尉劫忘了说明一点,就是关内陛下准备的最后十万预备军卒,也全都用上了。胜是胜了,秦锐加北疆共四十万军,伤亡近三十万,所以尉劫又抽调了蓝田所有备用军,加上函谷、武关的守关军,才能形成对叛军的优势。事后分析时才知道客卿他们留了情,没有出偏师偷袭两关。昨日陛下送来尚宫令的那个族人本是建议客卿出一师奇兵,在武关军被尉劫调出三万时偷袭武关的,与上次客卿贾偷袭策略几乎相同。”

        冯劫有点讪讪的,但揭他老底的是老父,他也没法说什么。

        冯去疾接着说:“如此一来,虽然胜了,但战争也延续了五到六载,关中粮秣仓存一空,田中耕夫只余老残妇孺,国力大衰,人口减至四成。陛下,臣冒昧说一句,虽然臣等皆为奉法为先的老秦人,但真要那样,恐怕届时臣等也只能奏请陛下行黄老之事以安民心了。”

        胡亥的表情由惊喜变成了惊讶:“陈平,你和李由与栾布,是如何造反的?”

        陈平和李由都被皇帝这句话逗笑了。

        李由先拱手说道:“本来开始时,臣与客卿商定,因楚地幅员较广,由客卿领楚、魏两地,臣领韩、赵、齐、燕四地。刚开始不久栾布奉陛下诏加入,就改为客卿单领楚地,臣领韩、魏,栾布领赵、齐、燕。臣等三人商定,任意一军被灭,隔数月另一军起,新起之军起始时为被灭军半数,若数月无秦师进剿,则恢复原数。就是如此,使得秦师疲奔。尤其栾布所领的齐燕两地,距关中甚遥,辎重补给不易,秦师每剿,都需休整数月。”

        陈平接过来继续说:“臣虽领故楚一地,然臣起了两股叛军。楚地广博,这也不为过,太尉与丞相都是认可的。既然事先设定战力不过五成,臣就将叛军人数增加了一些,这也符合江水下游两岸及江水以北楚地人口较多的现状。”

        冯劫看了冯去疾一眼:“陛下,战法上,秦师采用的是以前常用的正面战阵之法,但遵陛下强调斥侯的想法,也因此避免了很多次叛军的偷袭。客卿与廷尉等因战力较弱,正面抵御仅限守城,常有各地叛军合作袭扰秦师侧翼和背后之举,所以秦师虽胜,确实很艰难。”

        胡亥露出了沉思的样子,手指叩击御案的声音也重了一些。

        片刻后他说:“这个先放着,第二方略又是如何呢?”

        陈平施礼道:“陛下,执行第二方略时,臣等有违陛下之命,把推演各方负责者做了变动,还请陛下恕罪。”

        胡亥摆摆手:“无罪无罪,怎么变动的?”

        陈平又施一礼表示对皇帝不罪的谢恩,然后说:“第二方略是臣与太尉互换,由太尉领楚地,嗯,也给太尉一个报仇的机会。”

        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平接着说:“臣非秦率军之人,若山东乱,臣也非实领秦锐和北疆军之帅,所以推演时臣并未改变太尉所采用的正面战阵战法。太尉则比臣更进一步,在楚地分出三股叛军,一股于会稽、东海起事,以守御为主,另两股则不顾后方,专门攻掠城地,与秦师相抗。”

        胡亥心说,这有点儿意思了,看来冯劫是想效仿陈平和陆贾双关齐攻的战略。

        “只是臣并未抽调武关军,北疆军那里臣只调动了五万骑军,与秦锐的五万骑军组成一支十万骑师,可以快速机动,打击那些企图从侧后偷袭的叛军,抽调一万蓝田军与十九万秦锐组成二十万步师,正面剿杀叛军。”

        “结果如何?”胡亥不动声色的问。

        “臣这种组合相对灵活一些,如果叛军联合起来势力强大时,臣就避其锋芒,以骑师快速袭扰。骑师并非是均行骑战,而是以骑机动、步战剿杀为多。臣这样的部署,结果就是秦师伤亡情况有所减少,剿灭的叛军数量不比尉劫为多,但有骑师相辅,单股叛军被全灭的情况更多,也就意味着叛军首脑被捕杀的机会有所增加。当然,即便如此,战争进行到二载左右,秦师也足够疲惫了,所以臣就把所有秦师撤回关中。”

        胡亥问冯劫:“太尉没有尾随攻击?”

        冯劫回答:“客卿剿叛时,似乎对臣所领楚地军很优容,主要力量都放在其他故五国军上,所以秦师回撤时,臣的力量受损不大,自然会衔尾追击。然客卿的骑师很麻烦,一旦我军追至可见秦步师的距离,骑师就说不定从什么方向横冲而至,致使我军每行必放出大量斥侯,追击速度无法保证,自然也就无法取得大的战果。陛下前两番推演让臣也不敢攻击函谷关和武关,想仿效前番推演两关齐攻,可陛下既然加强了武关防御,客卿自不会再弱化,也只能作罢了。”

        “然后呢?你没有转头去吃掉其他几国?”胡亥开始邪恶。

        冯劫看到皇帝的表情,也随之带点邪恶的一笑:“秦师退回关中后,就是臣的楚地军最强,两支在外抗秦之师各为九万和五万,臣等倒是没有在推演中再去灭五国,只是臣想,其他五国被客卿连续打击两载,最强一军也不过五至六万人,臣认为五国联合对楚的可能性不大,五国均奉楚国为盟主的可能性最大。”

        胡亥把探寻的目光望向冯去疾,冯去疾明白皇帝的意思,拱手说道:“陛下,第二方略不算完胜,到客卿退回关中,秦师伤亡在七万左右,因未抽调后备士卒,对田耕几无影响,府库粮粟虽消耗很大,但有田收补充,所以……只是山东没有平靖,所以还会有再次出关平叛之事,这一消耗不是最终消耗。”

        胡亥眼睛望着殿顶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他问陈平:“尚宫令的族弟栾布,你如何评价?”

        陈平答道:“从推演思路上观之,属方正之人,知文知武,有大局观。如以其为郡守,应可理一郡之事。如以其为将军,若在军中磨练数阵,则可领十万卒,或可更多,需见其战阵经验而定。”

        冯劫插了一句:“陛下,臣已将栾布带至侧殿候驾,陛下可欲召之?”

        “过会吧,见肯定要见一见的。”

        冯劫又说:“臣听尚宫令言,栾布有才具,然乏实操经验。若陛下欲使其具备一定实际经验,臣倒有一法,可暂在北疆军内任一军护军,归太尉府。诏告大将军离,初期不涉军务,不选提军将,唯督军纪等事,三月后令其对军务及军将考查作评述,亦可提出整军建议,由大将军离及太尉府阅评后再定。”

        陈平赞同:“陛下,太尉此议甚善,可使栾布尽快了解军务和军将实情,取得实际经验。另因其向为人帮佣,也可观其是否能具把控骄兵悍将之能。”

        胡亥摇了摇头:“栾布如何使用,我已有定计,诸卿想法不错,但非我所想,此事不提了。冯劫,把这次两种方略的推演过程记录并评述,然后发给秦锐和北疆军。从推演看,对山东多头叛军进行穷剿显然对大秦不利,我本想尔等能做出一个推翻我当初方略的结论呢,看来还是不行。与其彻底剿灭而同时让大秦病弱不堪,不若结合,采用第二方略,初期剿灭部分,然后闭关守御,以静制动。这个方略诸卿认为是否可以确定下来?”

        李由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率先表示赞同:“陛下此略大善。山东一旦出现反叛,不剿会影响关中民心军心,剿则初期必胜,然随着随剿随生的新叛军,关中财力心力均会乏之,届时陛下收缩兵力自保,关中百姓会松口气,军卒因未败而归,军心也不会太受影响。”

        其他三人都表示赞同。

        冯去疾本来是抱着如果不打实在是丢老秦面子事儿的观念,这一推演,对国力的伤害之大,也把他吓着了。

        当然,他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冯劫同样因此番推演弄得很没面子,以前的推演他都充当了评判的角色,这回亲自下场,设定了那么多利于秦军的条件,结果倾全力也是获得了一个惨胜。好在第二方略推演给他个台阶,当了一回胜利之师,让他内心很感谢陈平与他换角色的建议。

        “那就散了吧,冯劫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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