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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家宴

        胡亥笑了:“皇兄节,恰恰是你,我不太好安排。皇兄将闾守函谷关时,做的很出色,当时曾封为偏将军,我一直也没下诏去职,所以将闾依旧是偏将军。皇兄骖我想可试治一郡,但要先从县长史做起,一步一步做县丞、县长或县令、郡长史,再做郡丞。皇兄节,我现在意图开河西走廊拓西域行商,有心让你以后出使西域诸国,可这一是远途奔波大漠山林草原,极为艰辛,另一则是需要你学习与他国交往的方式,需要极度耐心和谈话艺术,既要达到出使意图,让秦得到最大好处,又能在他国不愿与秦交好时留有余地不激化矛盾。我听说皇兄口才甚佳,也不知是否可愿意并可胜任这等颇类策士说客的事情?”

        公子节一下哑了,皇帝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么?

        他又不死心,有点期期艾艾的说:“陛下,那我就不能像两位兄长那样,或学将兵,或学治政?将兵,臣愿从卒做起。治政,臣愿从小吏做起。”

        公子骖向上一礼:“陛下,臣愿出使西域诸国。”

        “哦?”胡亥看着公子骖:“代大秦出使,其实是难度最高的,需要掌握人心,需要有足够的旁征博引知识积累,还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以及灵活处置能力,以及分析把握大局的睿智,你要是愿意,我就安排你去客卿府为长史,跟着客卿贾学习奔走。真要出使西域诸国,可能还要过二年左右,你能在这段时间掌握必要的才能吗?”

        公子骖答道:“臣愿竭力向客卿贾学习,臣到时是否可用,陛下可由客卿评价。”

        “那好,皇兄骖的事情就这么定。皇兄将闾,我将你拨到大将军离麾下,听大将军令往山东平乱,你意如何?”

        公子将闾腾的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丹陛前行了一个军礼:“臣领诏。”

        接着又转身向王离行军礼:“属将听大将军令。”

        王离有点懵,想要还礼又不知道是该居高临下还以对属将之礼呢,还是向对方这个忠王还以臣礼,不由得有点为难的望向胡亥。

        “王离,将闾即为你的属将,在军中完全以你为尊,你可任意调遣。大秦军旅中无爵尊卑,唯遵军令。军中将闾就不是忠王了,你可明白?若你在军中仍因将闾的王爵而不能放手使用,出错亦不敢按军律惩处,对全军会造成什么影响,你当很清楚。朕诏,非斩首大罪,将闾于军中任尔处置,你可明了?”

        王离吃了一颗定心丸,先向胡亥行礼:“臣遵诏。”

        然后向仍施礼未起的将闾摆摆手:“将军免礼。”

        他心里也清楚,将闾昆弟和胡亥的兄弟之情几乎不存在,所以并不担心他要真处置了将闾,皇帝会不会有什么基于情感的震怒。但将闾既然是始皇帝公子,现在又顶着个王爵,这皇帝家的脸面怎么放,他需要皇帝给一个明示。

        将闾还真干脆,起身之后也不回到刚才的席案落座,直接在王离的侧后按属将位置而坐。

        “至于皇兄节,”胡亥看了看公子节,公子节的心里开始打起小鼓,不知道皇帝会让他做什么。刚才顶撞了皇帝,皇帝会不会让他吃点儿苦头?

        “既然不想做持节使,可有两个选择。一是改封你为苴王,封邑为葭萌县,是蜀金牛道上的重要关隘之地,替我一头看住蜀郡,另一头看住汉中郡。另一选择是去九原郡,周文降卒屯田地多在临河县,你王号不变,以临河县为封邑。但有一样,无论是葭萌县还是临河县,县府仍归郡府管辖,你无权干涉县府政令。”

        公子节的脸垮得像条苦瓜,可刚才已经算顶撞过皇帝了,他也只能认为这是皇帝对他的惩罚。他不敢再拒绝皇帝,可到底选哪个县呢?这俩地方他都不熟悉,只听说过地名。

        忽然他眼角看到将闾在以手抚发,却是用了两个手指。他连忙起身向胡亥施礼:“陛下,臣愿去临河。”

        胡亥倒是没注意将闾的小动作,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无所谓:“那好,就这么定了。皇兄骖和节先到侧殿候驾,并让内侍去召辅王和顺王,一会咱们一起开个小家宴,就咱们兄弟几人。”

        公子骖和公子节一起起身,行礼后退出大殿。将闾现在算王离属将,不用离开。

        胡亥继续与王离就山东战略又讨论了一会儿,姚展来报说公子婴和公子高都到了。

        “王离,作战我不懂,你的方略我基本上是赞同的,但是否真的合适,你去再与上卿商讨,他是知我密诏之人。我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大方向上不要出界。”

        王离起身行礼:“臣奉诏,明日去与上卿商讨。”

        “刚才所说将闾为你属将,你务必要将其当作一名偏将军对待,不要因其王爵而缩手缩脚,这不但是诏命,而且是严诏。玉不琢不成器,将闾若堪大用我以后才能放手用之。”

        “嗨。”

        “对了,现在你部下的骑军,是以弓为主还是以弩为主?”

        “奏陛下,臣部下骑军已在北边戍守多年,基本上都对弓的使用很熟练了。弩在马上并不易端平,还有上弩速度慢的问题。”王离说道。

        “对,所以骑军最终都还要熟练使用弓,不过新建骑军在马上开弓不易,因此需要弩来过渡。你和章邯谈谈,就说我说的,他的骑军在北边替守时,重要的训练之一就是以弓代弩。让他把你留下的那二万人混编到各军,你也要把他留给你的那二万人插进军中混编。”

        “陛下放心,臣会遵陛下诏而行。”王离迟疑了一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章邯所领军号秦锐,臣恳陛下也为臣所领军赐名。”

        “噢……”胡亥以手支额,想了好一会儿:“卿所领军曾将匈奴狼群逐出河南,应为虎师,虎啸山林,那就叫秦啸军吧。”

        王离大喜,向皇帝行了一个正拜礼:“臣代军中二十万卒,谢陛下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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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重回咸阳后一年多,还真的没有将现存赢姓兄弟召集在一起开家宴。此番是因为将闾三兄弟被他分别调开,一段时间内不会再齐聚咸阳,所以他觉得应该聚会一下。

        其实无论是真身胡亥,还是这个夺舍胡亥,对这几位始皇帝的亲儿子都没啥感情,反而是真身胡亥对公子婴这个堂兄还颇有兄弟之情,夺舍胡亥亲近的也是公子婴,先助自己夺回帝位,然后辅佐自己兢兢业业,不感觉亲近都难。

        当然,胡亥聚齐赢姓兄弟更主要的是想打打亲情牌,把自己的一些意图再贯彻一下。

        由于胡亥不遗余力的把后世菜肴的做法弄到宫里,所以现在这个家宴上的肉蛋菜,要比这时代水果生蔬菜加炖煮得腥膻没啥好滋味的肉食要强不知多少倍,兄弟们吃得都是有滋有味。对了,还有胡亥弄出的好味道美酒呢。

        几人一坐齐,胡亥就说此刻只论兄弟,不论尊卑。想说什么放胆说,行礼之类的繁文缛节一概都免。这里面只有公子婴能理解胡亥的意思,其他四兄弟刚开始还真放不开,可看到公子婴泰然自若的甚至敢于打断皇帝的话,也就慢慢松弛下来,也敢自如的说说话了。

        在入席之前,公子节抓了个空悄悄问将闾,为啥让他去临河。将闾替他分析了一下。去葭萌县,是真正的学治政。皇帝说不许干预县府运作,但可以学习县府治政管理。去临河县虽然同样不能参与政务,但可看可学习的就不仅仅是政务,还有军务,毕竟九原处于抵御匈奴的前线。

        公子节由此对自己这个兄长佩服的一塌糊涂,自己咋就想不到这些呢。将闾反过来安慰他说,你这是一直没经过什么事情,此番皇帝把你放出去,就是让你见见世面经历事情。

        于是在家宴开始后,放松下来的公子节向胡亥敬了一杯酒,就大着胆子问道:“陛下,臣去临河,陛下希望臣能了解和掌握些什么?臣一直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胡亥似乎很高兴听到他这么问:“节啊,”他也不叫皇兄了,虽然从胡亥的岁数上要比公子节小,可这里面藏着的灵魂可比公子节大多了:“我虽然说,你不能干预县府,而且我会向九原郡下诏,让他们不得接受你发出的任何指令,可你可以帮助他们。”

        他喝了一口酒:“你去临河,那里有十数万周文军的降卒在屯田,你去之后可以与屯田都尉伍颓结好,同样,你可以结好临河县令和九原郡守与郡丞。这样,无论他们哪一方有什么难事,可又不太敢直言上奏于我的,你可以从中斡旋,给各方建议。确实需要我参与,就告诉我。另外你在观察过程中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包括章邯。按律公子们不能结好军将,但我准你结交章邯,我同样会诏章邯,让他给你学习军政的机会。至于最终你能有多大长进,到适当的时候我会诏你们都回咸阳,自然会考较你们。我们是兄弟,是赢姓子嗣,这天下是赢姓的,怎么能更好的守住天下并且发展,需要我等兄弟齐心协力。”

        公子节听到皇帝的“肺腑之言”后自然颇为感动,不过皇帝说了家宴不行礼节,他只能双手举爵表示一下,然后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陛下,臣往大将军军中,不知陛下有何嘱托?”将闾对胡亥的长远打算也是很服气,始皇帝选择胡亥继位,这时候他怎么看都是正确之举。

        “这事儿只能在你我兄弟中说,当然,皇兄婴是知道的。”胡亥小神秘了一下:“王离得我密诏,此番替换秦锐军去山东平乱,是去打败仗的。”

        除了公子婴之外,其他几兄弟都大为惊讶。于是胡亥又把自己赢了战争赢不了民心、得了天下又暂时无力赈济百姓之类的大道理摆了一遍。

        “但今天的公卿朝议中,我看大臣们因为去岁秦锐战胜楚军杀了项梁,都跃跃欲试的想一鼓而平山东,此时若再言将秦军收缩回关中,让出山东,且看这些六国遗族在失去大秦这个敌人后自相争夺和残杀,估计大臣们会很难接受。”

        “不接受又如何?”公子节越来越敢说话了:“陛下之决断,臣子们又怎能违抗?”

        公子婴看着公子节笑了笑:“节,这就是为何始皇帝让陛下承继大统,而没有让你来接位的原因。”

        “大兄此言何意,望兄教我。”公子节不太明白。

        “虽然臣这个字原本就是隶奴之意,然为帝王者,不可真的视臣子为隶奴,以帝王之威强压之,因为这个天下的治理还需要大臣们的自觉努力。”

        公子婴看了一眼胡亥,见他似乎很欣赏自己说的话,就继续说:“陛下与先始皇帝有所不同之处在于,陛下看起来更随和。可就是先始皇帝在位时,对大臣们或较为严厉,但在具体军政之事上,也多肯倾听臣子的意见。”

        “丧失山东或是大事,可关中并未受到波及,所以只要我等窥得合适地时机,现在的山东那些反王,恐很难比当初六国之王。大秦既然能灭原来比现在这些王强盛数倍的六国,再灭现在这些名不符实的王又有何难哉?刚刚陛下也说了,取地易,获百姓之心难。大秦暂退一步,待有足够粮粟可赈山东百姓,且山东百姓已对战事不休心生倦怠时,民心可收,大秦方可永固。不得民心,百姓就算为蝼蚁,聚集成群也可将大屋蛀倒。”

        几位公子听公子婴这一说,又拿出敬仰的目光看着胡亥,一起举爵。

        胡亥看着公子婴摇头:“皇兄婴之言很准确,但是将百姓比为蝼蚁则不恰当,想必朝中大臣和贵胄们大约都是将百姓当蝼蚁的。百姓乃天下之基石,我不能扭转世族贵胄之念,但我希望皇兄婴和诸位皇兄能改变观念。如若要比,百姓可比为水,我等为舟。水可载舟而起,亦可覆舟而没。我等对关中百姓徭役不重,律法已行百余年早为百姓所接受,所以虽然山东的水覆了秦在山东之舟,关中的水却仍平稳载赢姓之舟,即此理也。”

        公子婴肃然受教:“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臣领教也。”

        “将闾,刚才我当着王离面说的话你都要切实执行,当好一个属将。”胡亥很严肃:“但你在王离军中,也要密切注意王离的举动。王离这个人因是王贲、王翦这一军中世家出身,因此比较骄傲。虽然在山东未反前我搞的那次兵图推演,他打了个大败仗,全军覆没,因而收敛住了骄横之气,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当然,即使他真的故态复萌,你按军律也不能以下犯上进行干预,但你可以随时将军中情况密报给我,必要时我再另行处置。你去王离军中最主要的还是认真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将军,观察王离治军、指挥、作战方略制定等,是第一重要的。”

        “嗨,臣努力不负陛下厚望。”将闾对胡亥兄弟般的推心置腹,又生感动。

        “也不用太担心什么,”胡亥狡黠的一笑:“我把你放在王离身边就是对他一个警醒,他看到你就等于看到我了,所以会认真按我的战略去做的,应该不会再故态复萌。”

        将闾会心的也笑了。

        胡亥又对公子高和公子骖强调了兴商的重要意义。对公子高说明商贾逐利往往最后都是不择手段,所以贾律的不断完善极为重要。对公子骖则要他不但要跟陆贾认真学习如何做好一个说客,还要和公子高学习经商的知识,这样才能在出使西域诸国时有效的达成通商的最佳条件。

        “陛下,能否和现在这种状态的山东做贸易?”兄弟们既然都很轻松随意的闲谈,公子高也胆子大了起来,提出了一个他想了很久一直不敢出口的问题。

        “当然可以,商贾还嫌钱多吗?”胡亥大笑起来,“待到我将秦军全部缩回关中,你们想要跟山东做甲兵交易都可以,要支持他们互殴不是?”

        他稍稍严肃了一点:“但是,商贾们谋财也要惜命,山东战乱之地,别财帛没有到手把性命再丢了。”

        他又沉吟了一下:“如果直接让商贾以关中人的身份在山东行商,恐怕生意反而不好做。你去告诉有这想法的商贾,趁现在大秦还控制着三川、南阳和南郡等地,让他们立即遣人去这些地方安家,我可以密诏郡府,把他们落户的时间向前改几年。”

        “臣代商贾谢陛下。”公子高很兴奋。

        “不过,我也要在他们去山东的手下人当中安插细作,随时打探各种讯息,军事的、农桑的等等等等。你是我的兄长所以我不瞒你,但你不要告诉商贾们,连你外舅也不要说。”

        “臣知道轻重,陛下安心。”公子高拍着胸脯保证。

        一场家宴在大家吃好喝好又感情好的完美氛围中开心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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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开家宴、小欢庆的时候,项羽的营中也在开家宴。说是家宴,实际来参加的并不限于项氏叔伯兄弟们,曹咎、龙且、周兰(龙且副将)、钟离眛、丁固、季布与季心兄弟,也都悄悄前来参加。

        这个家宴开得很秘密,且不说项氏诸人汇聚就会让楚怀王感觉到威胁,若再加上现在属于宋义统领、实际也就是怀王统领的军中有这么多将领参加,要是传到王庭中,对项氏也是极为不利。所以太过显眼的人,比如范增、英布就没有前来。

        项羽的军营家宴自然无法与胡亥的宫宴相媲美,更不会有胡亥“创立”的那些炒菜、新式肉食、面点之类的东西。说是家宴,也就是项羽召集仍忠于项氏的人对完全可以预期到来的大战做一次内部沟通。

        范增没有来,但在项羽私下与范增不断沟通交流中,总体思路早已成型。

        屋外是春意盎然,刚下过小雨的土地泛起潮湿却又夹杂着青草新鲜的气息。天色已暗,虫鸣已起,项羽的神色早已不是入冬时的阴沉。虽然现在在座诸将能掌控的军队加一起不过四万,然而所有战力最强的吴县卒都在这些人和未至的英布掌控之下,这让项羽和其他人觉得新春到了或许能有新的机遇。

        项羽举爵向赴宴的诸人敬了一轮酒,然后开门见山:“秦军正在济水沿线更替,以九原、云中和雁门的二十万边军,替换已经征伐一年多的秦锐疲军。不知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项伯提出第一个疑问:“都传秦人的二世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折腾口食之物、乐舞,大婚跑到蜀地和陇西去巡游。唯一算得上一点正事的,也最不该在此时去做的,就是在关中兴商贾。此时与山东战事未决,不重农桑却兴商贾,是关中的存粮足够多么?不过从去岁和如今看,秦人的作战和准备,似乎都并没有受到皇帝昏庸的影响。原本某还觉得秦锐军征战一载多,虽经冬日休整,但毕竟不如刚开始时的锋锐。结果,秦人就将边军调来替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个皇帝会不会并不昏聩?”

        项佗回应道:“伯叔,虽说秦帝不理政,可传闻他将军政之事都交予了三公九卿。不理政,可也不干政,这与昏聩却还要干政的君主相比,已是好得太多。而且秦人也并非不重农桑,有个新任的治粟内史,现在秦廷把官名改为了司农,就负责农桑麻事。关中传来的讯息说,这个司农卿,原来还是武安侯季(刘邦)的乡友,后被秦廷征召到关中,一路官升飞速,现在似乎在搞多季种粮之类的试验。若多季种植可以成功,关中加上巴蜀的粮产不会成为问题。”

        项伯摇着头:“若是这种昏聩,秦人的力量不见得会因秦帝而削弱,仍是我大楚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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