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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有胆气

        小叶城地处商路,是商队来往绝佳的歇脚处,西域和中原的商队来往不绝,也让小叶城变得繁华起来。

        酒肆客栈一应俱全,生意都非常的火爆。

        还有不少汉人来此经商,贩卖中原特有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

        因为回河名义上还是大晋的藩属,所以汉人在城里的地位颇高,就算是回河达官贵人也不敢欺辱汉人商贾,因为河西节度府帐下有十万雄兵。

        而当年老英国公傅巽,只用了三千就破了高昌王城小叶城。

        不过是二十年而已,城中不少人当年的事还记忆犹新。

        宣嘉十年的时候曾有汉人商贾过来做生意,结果被回河部的贵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谁知做事不周密,被节府得知,直接下令回河可汗遮普龙珂交人。

        而那名回河贵人不是别人,正是遮普龙珂的妻弟,也就是王子遮普洪都的舅舅。

        遮普龙珂并不敢说不交,只是找各种理由推脱,惹得当时的节度使定国公冯神绩大怒,下令甘州都督郭世勋发兵。

        郭世勋接到命令后,调兵疾行,三日后率两千晋军兵临小叶城下。

        遮普龙珂这才慌了神,不顾妻子的反对,直接把小舅子绑着送出了城。

        郭世勋没把人带回去,就直接在城外,当着小叶城城墙上所有回河贵人的面,一刀将人砍了。

        还丢下一句颇为霸气的话,“但有再敢凌汉儿者,如此例同。”

        随后还索要金银作为大军出动的军费,遮普龙珂不敢推脱,直接差人送出城来。

        此后,汉人商贾在小叶城,乃至于四大藩部,都可以横着走。

        除非是亡命天涯,四处流窜居无定所的马贼,或者是从高原上下来的劫掠的青唐游骑,从高昌故地四部,到凉州一线的大下数百藩部,在无人敢明着劫掠汉人商队。

        郭待封在两年前,进了小叶城开了一家客栈,此后生意越做越大,又开了一间货栈,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商贾。虽然上唇留着短须,但仍旧能看出那张脸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方正,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西域流行的右衽胡服,上面是碎金暗纹,头上带的却是汉人男子最常见的幞头。

        “东家。”

        “东家。”

        嗯,只有二十出头的郭待封在自家的货栈里随意的看着,伙计跟他打招呼他也点头算是回应。

        “东家,这是这几日的账面的流水,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先放着吧,等我回来看。”

        郭待封随口答应着,好像心不在焉一样,随后出了门,却原来是听见卖烧饼的在街上叫卖。

        站在门口买烧饼的贩子招了招手,“来,给我来两个胡饼。要新烤的别拿昨天的糊弄事。”

        “郭官人真是说笑了,我牛四的烧饼哪有卖到第二天的?”

        这个叫牛四的是城里有名的饼贩子,烧饼在左右也是出了名的,说是上京的做法。

        别管是不是真的上京做法,还是很多人愿意尝尝所谓的上京烧饼是什么样子。

        牛四一边拿油纸包起两个烧饼递给郭待封,一边小声说了几个字,“申时,噶胡丝布庄。有人要见你。”

        郭待封接过饼,然后很隐蔽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月底一起在柜上结账。”

        “好嘞。”

        矮壮汉子牛四笑呵呵的应道,然后挑起担子继续沿街叫卖。

        郭待封让伙计搬来了一张胡床,也就是椅子,就坐在门口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干,就让货栈对面羊汤馆伙计送了一碗羊汤。

        “郭官人,羊汤来了。”

        郭待封接过汤碗,然后小声说道:“让你们管事把东西准备好,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伙计点了下头,郭待封又大声说道:“差不多两个月了吧,一会让你们掌柜的带着账本过来结账。”

        “好嘞,多谢郭爷。”

        他本是郭世勋的从子,自幼丧父,郭世勋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兵法武艺,行事周密,机警灵变。

        在郭世勋死后,他自请作为暗桩,监视四部,想要查清伯父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两年前事,回河人做的极为隐秘。

        甚至王宫里面也没有丝毫消息传过来。他也是直到近日,才拿到了一些关键的消息。

        确定袭杀他伯父的,就是回河大将白元光所部。

        想必上使要见他,也应该跟这事有所关联。

        快到申时的时候,他带上有用的情报,前往城里有名的噶胡斯布庄,然后借着试衣服的名义到了后院的一个隐蔽房间。

        房门口处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看着就是练家子,在确定他身份之后,才让他进入房间。

        见到来人,他很吃惊。

        来人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坐在圆桌边上,穿着一身黑色暗花圆领袍,头戴软翅幞头,面容英俊,目光锐利,桌子上摆着一柄四尺长刀,却正是此行的副使傅津川。

        “小人郭待封,拜见郎君。”

        “你认得我?”

        “小人虽然在小叶城,但‘祁连神箭’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

        其实郭待封记忆中,早在宣嘉十一年,当时郭世勋在接任节度使之前进京面圣,就在英国公府见过这位郎君。

        当时他随郭世勋拜会已故的老国公傅巽,在那位名震天下的老人身前,有一个英武少年,就是如今的“祁连神箭”傅三郎。

        不过作为国公府嫡子的傅津川,记不记得他一个门下将军的随行人员,就不得而知了。

        “遮普洪都是不是跟金帐还有青唐人走的很近?”

        傅津川没有多余的废话,开场就开始问询情况。

        郭待封从怀中拿出一个账册,然后从中找出两张夹片放到桌子上。

        “这张是近两年以来,遮普洪都跟金帐密使见面的次数和时间。若不是金帐密使的护卫有一次在酒肆喝酒的时候,用了金帐汗国的惯用的银币结账,我们还发现不了这几个常来小叶城的商队是金帐汗国的密使。”

        “至于青唐人来往不是那么密切,他们从不做掩饰,这两年大概来了三五次。”

        傅津川一边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边继续询问道:“郭节度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听到这里,郭待封哽住了一下,然后道:“查清了,是白先光所为,遮普洪都一定也知道,我最近两年一直让人探听回河部各族的情况,白先光所部在两年前,死了数百个壮丁,对外说是军中得了瘟疫。还有他的所部,有几架神臂弩,我费了好大力气查到了那几架神臂弩上的编号,正是我伯父牙兵所带的。”

        大晋边军的制式武器上,都有编号,遗失可是重罪。

        傅津川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记录着小叶城各种情报的纸,随口继续问道:“金帐汗国的密使,在小叶城有多少人?”

        “一个商队,几十人,其中有十五个好手,应该是符离铁卫。”

        “咱们城中有多少人,能做事的有多少。”

        “五十几个人,其中有二十多个是专门打探消息的,见过血能做事的有三十个。”

        傅津川听完将纸张放在桌子上,然后抬头用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郭待封。

        郭待封也毫无惧色的迎了上去。

        两人对视了十几息的时间,郭待封大概觉得这样有些无礼,所以低下头,但眼中目光仍旧坚毅无比。

        “坐。”

        听到傅津川的吩咐,郭待封也不客气,直接在坐在了对面的胡床上。

        “我这次本来是邀请回河可汗遮普龙珂,在九月份与我阿耶在甘州会盟。现在看来这老儿应该是也知情。所以第一天第二天还能喝酒宴饮,今日就病了,这要是没鬼才怪。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揪着他不放,反而应该安抚他,毕竟与青唐和金帐的大战在即。可就这样不管他,以金帐汗国那边的算计,定然是会想办法让他们在大战之后出兵,所以最好就是在开战之前解决了回河,不然大战一起,这四部也能拿出几万藩兵来,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战局。”

        郭待封听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自幼跟随伯父郭世勋,也读过兵法,傅津川所说的他听得明白。

        正因为听得明白,也更赞同傅津川的判断,毕竟他这几年都待在小叶城,对于回河现在的情况更为清楚。

        “王宫守卫如何?”

        傅津川继续发问。

        “王宫有八百守卫,但外紧内松。”

        “城门呢。”

        “城防一直都是白先光负责,颇为严密。”

        “遮普洪都住所多少护卫?”

        “两三百人。”

        “城中守军都驻扎在什么位置。”

        “城北和城南两座大营,各有三千兵马,算上把守四门和王宫守卫的,共有八千人,不过回河是部族,各族都有私军部曲...”

        郭待封一边回答傅津川的发问,一边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然后给傅津川指明具体位置。

        此时他也有些心惊。

        这位郎君问的如此详细,莫不是要做些什么?

        大晋的三百护卫,只有三十护卫准许进城。

        毕竟回河也不敢把这三百人精兵都放进小叶城里。

        傅津川在问过想要知道的情报之后,看着眼前的简易地图默不作声,郭待封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状态,安静的可闻针落。

        “郭六郎可有胆气?”

        郭待封听后有些诧异,这个称呼倒是有很久没听过了。

        他在家中行六,自从来到小叶城做暗桩,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了。

        “我记得数年之前,郭节度来我家拜见阿翁,还带着自家的三个后辈,在阿翁面前,没有提及自家的两子,却说自己的侄儿六郎是郭家千里驹。日后的功业也当在他之上。”

        “怎么样,郭六郎,现在我问你!”

        “有胆?

        “还是没有?”

        傅津川的语气很平淡,却仿佛一字一箭,直击郭六郎的心关。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待他如亲子一般伯父的影子。

        “来,三郎,四郎,六郎过来给老帅磕头,老帅,我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唯独我这侄儿六郎,是我郭家千里驹,成就应该远在我之上...”

        “日后能保我郭家一门富贵者,必是六郎。”

        “为将者,当审时度势,还要多读兵法,这一点你伯父我就做的不好,老帅常让我多看兵书,可我这就看不进去啊,这一点六郎你可能不能学你伯父我...”

        “好,六郎箭术又精进不少,三郎四郎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

        已故伯父的声音,音犹在耳。

        郭待封站起身来,泪如雨下,伏地而拜。

        泣道:“愿为郎君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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