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无人看得出自己的狼狈相，二人愣是走出了京城，在清晨时分，来到了郊区的一个路边早餐店前。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客人。这可是她今天的第一笔买卖。但二人的装束又让老板娘摸不准客人的情况。看样子是农民但远没有农民的朴实，看服装质地也很有档次，但都皱巴巴脏不拉几的。只要不是吃白食的就好。老板娘心中暗想。

        “十五个包子，四碗稀饭，一共十九块。”老板娘陪着小心。

        “什么包子这么贵？人肉包子吗？”铁蛋知道他们兜里没有吃早餐的钱，所以故意找茬企图蒙混过关。

        “老板您真会开玩笑，这可是纯正的精肉大包子，好多年了都是一块钱一个。”老板娘依然陪着笑脸。

        “不会是死猪肉吧？”铁蛋大棒乱舞。

        “哪里就是死猪肉了？没钱就不要吃肉包子，吃不起还逞什么能要那么多肉包子？真是穷光蛋一个。”不知是老板娘的什么痛脚被踩了还是怎么了，顿时就沉下脸来。

        听到这话，铁蛋还没来得及发作呐，石老四先就不乐意了。他这一遭被人整得这么惨，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地方发泄呐，连你个路边店的臭婆娘也敢来欺负老子，敢拿死猪肉愣充精肉大包子，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开黑店吗？你既然偷偷欺骗老子在先，又公然蔑视老子在后，老子就不能轻易放过你。石老四愤然起立，冲进店铺内寻到一把菜刀就奔老板娘而来。

        “你知道老子值多少钱吗？说老子是穷光蛋！我今天就把你先变成穷光蛋。你给我把钱拿出来？”石老四凶神恶煞地把菜刀架在老板娘的脖子上。

        “我……我我还没开张，没钱，真……真的没钱，不信你翻翻。”老板娘立即哆嗦了。长这么大，哪里碰见过这样的事情。

        搜掠的结果是八十九元五角，另外加一个破手机。

        直到石老四他们二人走出了很远，老板娘才敢起身到后院把丈夫叫醒，说自己刚刚被两个流浪的外乡人给抢劫了。丈夫半夜才从养猪场弄了两头还没有长成的小猪回家睡了才一会儿。

        这还得了？在这里竟然还有人敢抢劫我老黑的店铺，这不是死催的吗？他立即起身召集左邻右舍的亲朋好友，拿起刀叉棍棒，驾上他那辆满是油渍的农用三轮车顺着马路就向前追赶。

        石老四正在用老板娘的手机向石老二求救，让他开车来京城把他跟铁蛋俩人接回老家，说他们现在正在京郊的一个路边，准备往京府高速路的入口赶，让他在那里与他们会合。

        这里刚打完电话没走多远，那里老黑就带人乘车追了过来。两条腿哪里撵得过三个轮？离老远，老板娘就认出了他们俩。车到跟前，不等停稳，老黑就跳下车冲石老四爷俩抡起了木棍。

        真是一顿暴揍。连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早饭都给挤出来了。

        老黑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能做成生意的人，头脑都是很好使的。自己一边发泄着怨气，一边电话报了警，说有人抢劫了他老婆的早餐店，自己正带人追赶劫匪。等到警察赶到时，自然是英勇侠义的燕赵群众面对凶恶的劫匪奋勇抵抗，见义勇为中对负隅顽抗的持刀劫匪实施了正当防卫，最后终于把劫匪给生擒了。至于两个半死的劫匪伤重到什么程度，只有到医院里医生检查了才能知道。都是没文化的乡下人，谁手里有个准？

        警察经过现场调查，再次认真询问了受害人，最终认定了石老四爷俩抢劫的犯罪事实。持刀抢劫是重罪！而且老板娘店里的菜刀上有他石老四的指纹，证据确凿，赖不掉的。

        当接到石老四的电话急匆匆赶到京郊的高速路口死等了半天的石老二最终也没等到石老四他们爷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听到二人现在都在医院里再急慌慌赶到重症监护室时，正好赶上警察给家属送达拘捕通知书。时间刚刚好。还不等石老二完全看明白拘捕通知书，石老二的手上又接到了另一个通知书——先把医药费押金交了，先交费，再救人。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的石老二在肚子里把医院的祖宗八辈中的所有女性都认真问候了三遍后，才慢悠悠到收费处刷了卡。他也本想等老四的媳妇来了再交钱，但他还是担心石老四体内的血量不够外流的。其实，石老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的石老四的婆娘就把道理讲得很清楚：谁让你给付钱的？死了正好，省得把全家都给祸害了。

        好心没得好报的石老二很窝火，但想想眼前这个娘们不耍赖又能咋地？她就是想还钱也没有啊！好不容易等到石老四和铁蛋脱离了生命危险，见再等也是无望，当地公安已经向检察院报送材料走司法程序了，石老二也就返回了府城。

        老话说贫贱生活百事哀，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西山石家的日子就是这么个情况，哀事不断，日子艰难。家里的男人几乎都在监狱里蹲着，只有他石老二一个男人在家里顶着。家里剩下的是自己的老娘、大嫂、三弟媳、四弟媳、五弟媳一帮子娘子军。儿子们没有媳妇，女儿们嫁出去也不回来，眼跟前连一个嬉闹玩耍的孩子也没有，想想这样的日子就让人绝望。更令他烦心的是现在那个被他骗了的二爹只知道整天抱着个破瓷瓶子见人就说值一千万，问人家要不要。

        你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怎么过成这个样子了？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呀？但只要人活着，就是再艰难再无望的日子该过还得过。西山石家的一群女人们各自在家盼着自己的男人们能够早日从监狱里获释回家，他石老二也继续开着他那在府城古城里的古玩玉器假货店混日子。

        一日，石老二的店里来了一个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农民——衣着朴素无序混搭，神情拘谨羞涩腼腆，手中还紧攥着个小学生用的书包。一般顾客进店里眼睛都是盯着柜台前的货品，而这个小伙子进来店后，眼睛却始终盯着店老板石老二，但也只是盯着，并没有跟石老二搭话。不跟石老二搭话并不是不想跟石老二搭话，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石老二一眼就看出了年轻人是想找他卖东西的。对于这些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石老二自然深谙宰杀的门道。他不动声色佯装照顾其他顾客根本不理会，却暗自观察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他在等待着年轻人自投罗网。但这个脸憋得通红，把本就黝黑的脸弄得黑紫的年轻人等了半天最终也没有主动找石老二搭话，而是紧张、犹豫了半天却转身想离开。一只脚都踏进了圈套还想再离开？如果真如此，那他石老二的店铺也真就该关张了。

        “年轻人请留步！请恕小店照顾不周。”石老二急忙向转身回来的年轻人表示歉意：“小店物品齐全，如果您觉得价钱贵些，我这里还有便宜点儿的。”

        “俺不想买东西，俺……”年轻人吞吞吐吐，话说一半却又咽了回去。

        “想卖东西。”石老二友善地笑着。

        “对对对！”腼腆的年轻人脸上闪出了黑黝黝的光。

        “是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瞧瞧。”石老二故意露出随意的样子。

        但年轻人却迟疑着攥紧书包四周打量了几眼店里的众人。石老二一见，招手叫过店里的伙计，自己引着年轻人就进了后店的房间。

        年轻人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是一个被府城晚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层层的报纸，一个满是土渍的灰白瓷瓶摆在了石老二的眼前。

        “这是俺在俺家挖地基的时候挖出来的，俺以前听人说过，以前的宝贝不能弄干净了不然就不值钱了，所以俺就没敢把瓶子上的土给弄掉。”

        这又是标准的骗局。哪里会有那么多好宝贝偏巧就让你给碰上了？老子就是专门骗人的祖师爷，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穷鬼，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不是找死吗？但他石老二并不立即戳破，他突然有了猫戏老鼠想逗闷儿取乐的冲动。这些日子的无聊烦闷，该找人消消怨气了。

        “就挖出了这么一件？”石老二有意敲打年轻人。

        “好几件呢！还有一罐子铜钱，都是什么宣和通宝崇宁重宝什么的，我上网查了，都是宋朝的，应该很值钱。”不知道年轻人是天生愚钝还是大智若愚，根本不理会石老二话里的嘲讽。

        “现在出土的古钱币多了去了，哪里就很值钱了？”一听年轻人的介绍，石老二有了想一探究竟的打算。

        “您城里的大老板可不能骗我们乡下农民不懂，您看这个崇宁重宝，网上说是什么宋徽宗的瘦金体，背后还有个十字架，能值上万块，还不值钱？”说着，年轻人从贴身的上衣兜里小心地掏出一枚古钱币，斑驳的绿色铜锈，真真的崇宁重宝折十大钱。

        “弄一枚真古钱还不容易？这根本证明不了你这瓷瓶也是真的。”一见这枚古钱，石老二立即放弃了戏耍年轻人的打算。从事古董行这么多年，他石老二多少还能够看得出这枚古钱币是真的。

        “一枚？一万多个呐！整整一大罐子，不信您看，我这里有照片。”说着，年轻人拿出手机翻出了照片给石老二看。

        照片中，一个罐子里果真有很多古钱币。但石老二关注的并不是古钱币，而是装钱币的罐子——青白釉莲花缠枝大罐。不过照片只是从灌口从上向下拍摄的，并不能完全看清楚大罐的全貌。这次照片中的大罐上并没有多少土渍，而是被人擦洗地很干净。显然，这个大罐连同里面的钱币被人仔细、妥善地隐藏在了什么安全隐秘的地方。从这一细节，石老二推算出年轻人关注的只是罐子里的古钱而不是大罐本身。

        “但就凭这张照片，也不能证明这瓷瓶就是宋代的，我也没亲眼看见你从地里挖出来。”

        “您是古董店的老板，您不会亲自看看这瓷瓶是不是宋朝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石老二在古董行混了这么多年，偏偏就没有鉴宝的真本事，只能靠骗骗小老百姓混个温饱。

        这些年来，他石老二经手的，都是他知根知底的假货，买卖也都是他卖出，人家买进，还从来没有一次是人家卖，他来买。但这次，他石老二发现了这个年轻人的一个大破绽，他想从中大赚一笔。但他石老二不是一个盲目的人，一辈子骗人骗惯了，自然也有防人骗的戒心。

        “年轻人，你还别说你真来对地方了，如果东西真是好东西，我还真会花大价钱收了。但古董鉴定，是需要时间的。这样吧，你把东西先放在我这里，等我鉴定过了，咱们再谈。”

        “那可不行！俺爹说了，东西不能离开俺的眼前，要看你现在就看。”年轻人很是认真。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宋朝的光凭眼睛不是就能看出来的，这得需要用仪器检测。再说了，我这么大个店面，还能跑了不成？如果你信不过我，那你到其他店里看看，看谁能收了你的东西？”石老二以进为退，试探对方。

        “那、那……你总得留下什么凭证吧？”年轻人顿时面露苦涩。

        “好！年轻人你痛快我也不藏着掖着，这东西你打算卖多少钱？”

        “俺听人说，古代的瓶子，成百上千万的都有，俺这个，起码也值几十万吧？”年轻人狮子大张口。

        “我也不用鉴定了，你怎么拿来的还是怎么拿走吧，这生意我不做了。”石老二最怕的就是这样不懂行情而又贪心不足的愣头青。

        “那、那老板您说多少？”年轻人有些惶恐了。

        “最多十万！我是真心想要你的东西。”石老二确实在打那莲花缠枝大罐的主意。

        “最少二十万，不行俺就再找别人问问。”看来农民也不都是吃地瓜长大的。

        “要不这样吧，咱先不计较价钱多少，我这里先拿出二十万，放在这个铁盒里，钥匙你先拿着，我再把这个铁盒放在我的保险箱里，等我鉴定完了，咱们再详谈，如何？”石老二又惯常地玩起了骗人的伎俩。

        “鉴定得需要多长时间？”年轻人犹豫着说。

        “最多半天。”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年轻人真是一个能吃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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