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传说，无城的货代圈子里，方芳的“大姐大”的地位，几乎从来就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江湖传说，终究也只是传说而已。毕竟无城远洋隶属于国家远洋集团，央企下属的全资子公司，正牌“国家队”。

        即便方芳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到了该“到站下车”的时候，总部的一纸任免通知，还不是想要动谁就能动谁，说让你走你就得走，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对于方芳来说，职务头衔和某个圈子里的“江湖地位”，还真是两码事。前者不过是总部的一纸红头文件，而后者则是靠自己多少年的打拼，才自然而然形成的口碑与江湖传说。

        也许正因如此，尽管三天前才刚刚接到总部通知，而今天，新任总经理罗亚琼已经走马上任。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浸润多年的方芳，却并不觉得突然。既然自己的年龄马上就要到点，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种突如其来的通知方式，多少还是有些让她觉得意外。

        既没有总公司的领导事先找她谈过话，自己在集运总部和总公司高层有那么多熟人朋友，居然也没有任何人给她透露过哪怕是一丁点的消息。

        反而有人暗地里给她通风报信，说总公司纪检部门最近曾收到过关于她的匿名举报信，具体内容不详。

        既然罗亚琼已经上任，也就意味着，对她方芳的离任审计，已经进入倒计时。苦心经营多年，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漏洞，还真是绝非轻而易举。也不想想，她方芳是什么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终究是百密一疏。而眼下最让她头疼的，还是那几经转手放出去的八十万的流动资金借款，如果不能及时收回，意味着什么后果，无须任何人提醒，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当然，此刻方芳仍然谈笑风生，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一丝一毫惊慌失措的蛛丝马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对手方芳没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又没见识过？匿名举报信之类的雕虫小技，还真没让她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这个微妙时刻，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很微妙地凑在了一起。

        而且又偏偏遇上今晚滴酒不沾的罗亚琼，不能不使她本能地从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好心思缜密的她，早已做好预案。面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能否化险为夷。答案就在今晚。

        而被方芳亲亲热热拉着手的罗亚琼，尽管看上去满脸笑容。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原因，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要和方芳保持适当的距离？

        因为还有更紧迫的事情在等着她。

        下午当方芳提出晚上为她接风，而且公司里的中层骨干全都参加时，不知为什么，罗亚琼有一种很突兀的感觉，却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至于要如此兴师动众，而且这么着急吗？

        就在下班前，罗亚琼收到一封神秘邮件，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完全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的邮箱地址。

        邮件里寥寥数语，欢迎罗总来无城远洋上任，同时约她晚上见面，有重要的事需要面谈。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到时候会发到她的手机上。

        最后特意强调，此事必须在今天晚上谈，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上任伊始，就有如此神秘约定。罗亚琼突然间有一种后背凉飕飕的感觉，深浅莫测，或已踩入雷区？

        当华克志被方芳拉到罗亚琼面前，向她敬酒时。罗亚琼站起身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酒杯，险些泼到了华克志的脸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已经年近五十的老销售华克志，稍稍楞了一下，随即又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彬彬有礼地朝着她敬酒，罗总您好，我是华克志。初次见面，以后还请领导多多关照。

        罗亚琼斜睨了华克志一眼，哦，你就是华克志，大名鼎鼎的金牌销售？虽然是初次见面，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华克志也吃不准到底是什么路数。虽然脸上仍然保持着谦卑的微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罗总过奖了。

        站在一旁的方芳，却心里明白，罗亚琼的冷嘲热讽究竟因何而来。

        皆因半年前，华克志曾经误打误撞，经客户介绍，开发过位于和城的一个大客户，华特斯化纤。而且事前根本不知道，开发了这个客户，也就等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直接和当时还是和城远洋副总经理的罗亚琼呛住了。

        按照地域管理原则，远洋集团在江浙一带的各个地级市，分别设立了下辖的网点分公司，分别负责各自区域内的国际货运业务。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跨界销售的。但是彼此毗邻的两个城市，偶尔“捞过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况且当华克志发现无意之中碰了罗亚琼的客户以后，立即向方芳汇报。而方芳的回答是，做，为什么不做？

        方芳如此回答，其实也是事出有因。

        因为就在此前没多久，方芳听到过江湖传言，罗亚琼刚刚就任和城远洋的副总经理没多久，就曾经来过无城，以船东身份，拜访了一家货代公司。而这家货代公司，也正是无城远洋的客户。

        换句话说，是罗亚琼首先坏了江湖规矩，抢了方芳的客户。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方芳放出话去，如果罗亚琼还敢来无城，我就打断她的腿！

        真是山不转水转，谁能想得到，如今总部派来接替方芳总经理位置的，竟然会是她！

        方芳放出的狠话，有没有传到罗亚琼的耳朵里，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后来华克志抢了罗亚琼的客户，却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就是如此诡异。

        留给罗亚琼的第一印象尚且如此，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华克志自然心里有数。

        但他仍然保持了起码的风度，微笑着端起酒杯说道，罗总，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华克志一饮而尽。看着罗亚琼的目光，并没有回避躲闪，而是意味深长。

        方芳看着华克志，淡定地微笑，一言不发。

        旁边人不知内情没看明白的，则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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