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琼立刻明白了，你们看看，开船后和开票后，协议上仅仅一字之差，实际上对方已经在暗中做了手脚，堂而皇之地就可以拖延付费，还抓不住他们任何把柄。明明是挖了个坑，看我们还睁着眼睛往里跳。当然，我也不是完全都怪你们。对方是大客户，又是第一次合作，在操作模式上需要有磨合的时间与过程。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既然已经发现问题了，为什么没有及早向我汇报？

        下属们都被批评得低头不语，一时间有些令人难堪的冷场。这时候还是温晓钰打破了沉默，老屠，既然都已经找到问题的症结了，那依你的想法，有什么办法可以加快收费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一次。罗亚琼立即表扬道，对，晓钰的想法很好。这才是积极的工作态度。眼下的当务之急，第一，已经开票的运费，一定要抓紧收回来，已经逼近了信用期的警戒线，再也拖不起了。第二，还没开票的抓紧核对开票，千万不能再拖时间，限你们三天之内完成。第三，赶紧查一下，现在我们手里还有多少份提单没给伊戈尔。已经运出去的货物，还有多少个集装箱没有到港。扣提单，扣货。直到该结清的运费都收回来为止。

        客服部经理突然想到了一个情况，连忙汇报说，对了。前几天还收到过远洋公司在荷兰鹿特丹的代理发来的邮件。让我们跟发货人确认收货人的详细资料，公司名称，联系人，联系方式等等。说已经到了鹿特丹的二十几个集装箱，一直没有被提走。打过去的电话号码，也已经变成了空号。一听说这个情况，罗亚琼的神经又变得高度紧张，让客服部经理赶紧去把相关的资料拿来看一下。一看资料，罗亚琼立即全明白了。提单上的收货人，就是伊戈尔在荷兰开设的分公司。换句话说，是一宗从左手到右手的内部交易。因为按进口国的法律，到港后三个月内，如果这批货物还没被提走，就会被当做“无主货物”，由当地海关进行公开拍卖。到时候收货人另外换个马甲，以另外一家公司的名义，就可以以极低的价格，再将这批货物买回来。继而堂而皇之地再卖出去。这边伊戈尔的账面上，这笔货款自然是收不回来了。但是对于伊戈尔的老板来说，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而且合理合法的洗钱过程，照样可以赚得盆满钵满。所有的环节中，唯一真正受损失的，只有承运这批货物的海运公司，因为没有任何人需要承担这笔海运费。这样的案例，已经从业将近二十年的罗亚琼，自然也没少听说过。

        到这时候，罗亚琼才真正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既然伊戈尔都已经在用这种方式向海外转移资产，那么离破产倒闭，可能也就真的已经为期不远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时候将运费收回来，而是能否安全地收回这些运费，究竟还有多大的可能性？

        来无城远洋还不到半年，却有一百多万运费有可能收不回来，这意味着什么，头上顶了个多大的雷，罗亚琼当然心知肚明。她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不敢再往下想。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已经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距离粉身碎骨，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在下属面前，罗亚琼脸上的表情，仍然淡定从容。谈到这会儿，该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大致了解，该布置的工作也已经布置。罗亚琼让其他俩人先下去，又让温晓钰留下，想听听她的想法。

        温晓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深思熟虑地说，我觉得罗总已经考虑得很全面了。至于如何加强催讨的力度，除了刚从您说的这些，还有一个人，其实也值得您考虑的。虽然不一定能决定成败，但是我觉得他可以发挥一些很关键的作用。罗亚琼有些好奇地问这个人是谁，温晓钰说，华克志。

        看到罗亚琼不置可否地笑笑，温晓钰又说，罗总，我知道您对他可能还有些看法。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华毕竟也是老销售老员工了，工作责任心还是蛮强的。不说别的，就是那家汇宇家具的运费，不是也已经收回来了吗？再说这么多年，他一直负责清云片区，在那边认识的人多，也可以找些关系，从侧面想想办法，或许也会有些效果。您觉得呢？

        温晓钰提出的人选，罗亚琼倒真是没有想到。说实话，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有些瞧不上华克志，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每次找他谈话，感觉总是很别扭。好像很驯服听话，又好像很清高，谁都没被他放在眼里，也没把自己这个领导放在眼里，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但是既然连温晓钰都这么说，当然可能也有她的某些道理。处在当下这个困境中，就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那就不妨拿来也试试吧。说不定还真会有阴差阳错歪打正着的意外效果。

        李峰几次打罗亚琼的手机，罗亚琼都没接。后来有一次，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电话里的罗亚琼冷冰冰的口气，很不耐烦的样子说，对不起，我很忙。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早有思想准备，李峰倒也并不在意罗亚琼莫名其妙就变得冷淡，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他告诉她，他搞到了后天晚上的两张音乐会门票，在无城大剧院，是国内某个顶级水准的女子弦乐四重奏乐团，来无城巡演，机会实在难得。

        罗亚琼不禁又一次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李峰嘿嘿一笑道，你真是好健忘。很多年前那次你来无城，我们聊起过古典音乐，你说最喜欢弦乐四重奏，特别是维尔瓦第的“四季”，不记得啦？

        除了感动，罗亚琼的确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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