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璐笑道，你这话就有点太抬举我了吧。没错，我在清云县是有几个客户，但也就是零零散散的小客户罢了。哪像你，清云县几个最大的客户，不是都在你手里吗？当然，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但能不能帮到你，还真是不好说。

        这种模棱两可不着边际的客套话，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兜了个圈子，说了也等于没说。华克志不由得有点沮丧。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夜晚。从清云县的客户那里听说，石云璐一度和那位谢总走得很近，有人曾在浦东机场看到过，她为出国的谢总送行。既然连她自己都不否认谢总出国了。那么深夜出行，是否与此有关？

        由此留下了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

        石云璐像是一眼就猜透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可能我还是能帮到你的。想不想听听？

        情绪有些低落的华克志又打起精神说，愿闻其详。

        石云璐娓娓道来，我们都是老同事了，无城远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不说我也清楚。其实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身份角色与市场定位不准确。因为你们既是船东销售，又身兼货代的功能。既要和像我们这样的货代合作，又有直接客户。这本身就有些矛盾。你们手里有直接客户，那么你们与同行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理，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竞争关系？说到底，是你们罗总的胃口太大，既要箱量，也要利润。什么都想抓在手里，那么对不起，到头来很可能什么都抓不住。

        华克志不得不承认，可能石云璐确实是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是这跟汇宇家具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

        石云璐好像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说，所以我觉得，像汇宇家具这样的客户，其实你们早该放弃了。可能不一定你能接受，假如你把这个客户交给我，他们只要有单子过来，我还是跟无城远洋订舱，走你们远洋集团的船。后续的拖车报关等延伸服务都由我来做，你们可以完成箱量指标，也给我们一口饭吃。而且跟我们合作，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运费回收等问题。我们两家合作双赢，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承认，石云璐的说法，确实不无几分道理。但对于华克志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泛泛而论，能解决当前的实际问题吗？

        看着华克志沉默不语，石云璐又朝他跟前凑近了一点，言辞恳切地说道，你我这么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虽然我已经离开无城远洋这么多年，但是你们内部最近有什么变化，多少也能略知一二。我是真的替你觉得不值。你一个老同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平心而论，你现在的付出，与你所能得到的回报，你觉得满意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为自己早作打算呢？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而且显然也戳到了华克志的痛处。但他又能说什么呢？违背职业道德的事，触碰了他为人的底线。从来连想都不会去想。但是眼下的境遇，又确实让他进退两难。

        况且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将这种纠结轻易暴露在别人面前。不管怎么说，一个央企下属全资子公司的销售代表，和一个民营小货代公司的老总。表面上的地位差异，与实际上的心理落差，已经形成极大的反差。自己面对僵局束手无策，居然还得让别人来替自己指点迷津，别说面子，就连底子都已经荡然无存，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但华克志的脸上，毕竟什么都没能看得出来。他沉稳地微笑道，谢谢石总。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从商务大厦出来，明晃晃的冬日阳光，让华克志有些睁不开眼，心里却是阴霾密布。凛冽的北风吹过，阵阵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蜷缩起身体，最好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看看别人活得如此逍遥自在，打起擦边球来得心应手，“潜规则”用得炉火纯青恰到好处，好处占尽却又无须付出任何代价。华克志觉得自己的辛苦付出真是不值，这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生活节奏，还有处处寄人篱下的感觉，自己的人生真是悲催。

        还在路上时，华克志就接到温晓钰的电话，说刚刚接到通知，四点钟召开每周一次的业务例会，务必马上赶回来。等到华克志走进公司会议室时，离四点钟还差五分钟。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坐着，唯独主持会议的罗总的座位空着。说是在跟一个重要的客人在谈话，需要稍等一会儿。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稍等”，这一“稍等”差不多就是一个小时。一直等到五点差五分，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罗亚琼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大叠资料，脸色铁青地匆匆进来，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马上开始吧。

        华克志望了望窗外已经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不禁心里暗暗叫苦，离下班时间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他不禁想起吴语里的一个说法，“关夜学”，就是小学生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补课，不准回家的意思。还真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华克志朝着坐在旁边的温晓钰看了一眼，温晓钰和他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罗亚琼突然想起，又对温晓钰说，你去看一下，请方总也来参加会议。温晓钰遵命去了一下又回来说，方总已经下班了。罗亚琼说，哦，那就算了。

        其实这已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自从罗亚琼上任后，方芳每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平时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必罗亚琼自己的心里也不会不清楚。但必须还得做出这么一个姿态，以显示对于前任领导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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