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这种酒宴通常的套路，一开始，总是寒暄一番，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活跃一下气氛。柳城得知罗亚琼是从上海总公司下派的干部。说自己跟上海还是有些渊源。二十多年前，就是在上海读的大学。问起是哪所大学，居然跟罗亚琼还是校友，早她三年毕业。自然而然又走近了许多，罗亚琼连忙举杯，要向学长敬酒。

        而方芳与柳城显然早已熟识。方芳问起他女儿的情况，说已经去美国留学两年了。而柳城居然还问起方芳老公万明的情况，可见其相互间熟稔的程度，并不一般。

        只要一提起万明，罗亚琼的心里又会隐隐作痛，一种挥之不去的难受。但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始终浮现着微笑，与她无关的样子。

        终于，慢慢地切入正题。

        这回，倒是柳城首先发问，两位老总，我听说，最近你们公司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方芳说，是啊。我们正想跟领导汇报呢。最近外地有一家集卡车队的老板知法犯法，虚开增值税发票。其中也牵扯到我们公司的一个业务员。但是这纯粹是这个业务员的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

        柳城说，哦，是这样吗？方总说的，跟我所听到的，好像不是同一个版本吧。

        方芳说，是吗？其实这也很正常啊。无城远洋作为无城地区唯一直接代表船东的国际货运公司，目前的整个业务量在无城地区也是名列前茅。自然会有人嫉恨。所以冒出各种各样的传言，也就不足为奇了。明明只是在公司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业务员的个人行为，某些人却偏偏要往无城远洋身上泼脏水。这种事，防不胜防。

        柳城说，但是，说是业务员的个人行为，也总得有事实依据吧。现在，经侦大队的案件调查还没结束。在案情还没有彻底查清之前，各种情况都有可能。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与你们公司无关呢？

        方芳说，当然，居然是我们公司的业务员出了问题，那么作为领导，起码有一个用人失察或者监督不严的连带责任。而且说实话，这个业务员出问题时，我还在总经理的位置上。所以说，主要责任在我。但是，这与公司本身有没有卷入到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案件里，完全是两个概念。柳局您觉得呢？

        柳城说，是否触犯了法律，那是公安该查的事。就我们这边来说，国税局查的，就是是否你们有偷漏税的情况发生。只要一查实，该罚款的，该补交税款的，一样也少不了。所以在这方面，你们还是得做好思想准备啊。

        既然已经聊到这儿，罗亚琼很想问一句，柳局，那份处罚名单，是否真的属实？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跟柳局还是初次见面，不熟。哪有问得这么直白的？

        倒是方芳问得更艺术一些，柳局，俗话说“吊了不打打了不吊”。我想知道，如果这次真的查出企业有问题，会怎样处理呢。打了，吊了，还是又打又吊？

        柳城闪烁其词地说，这个还真是不好说。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各种可能性都有吧。

        方芳说，柳局，我们公司成立二十多年，在税务方面从未有过任何不良记录。这都是有据可查的。而且刚才我也说了，现在想要看我们笑话的，还真是大有人在。老实说，我们有这个思想准备。做最坏的打算，也要朝着最好的结果努力。我们当然也会积极配合调查。但是，不管是什么处理结果，我们公司的声誉不能受到影响，正常的业务活动不能被干扰。这是最基本的原则问题，也是我们的底线。

        柳城又问道，方总，说了半天，你们的具体要求是什么？

        方芳又继续说，我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第一，找一家税务师事务所，给我们公司出具一份税务信用核查报告。第二，假如真的决定要重罚一批企业的话，还请柳局手下留情。具体我也不多说了。我相信柳局作为领导，能够体谅我们这些企业的难处，对吧？

        柳城想了想说，第一个要求当然没有问题，而且我会给你们推荐最好的税务师事务所。至于第二个问题，实话实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现在是依法治国，所有的处理都得按着程序走，不可能由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所以还请你们谅解。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继续纠缠下去，也已经没什么意义。尽管罗亚琼也并不太明白，方芳今晚将柳城请来，究竟是务虚还是务实，也看不到直接的具体结果究竟是什么。但她起码看到了，罗亚琼那种执着的精神，以及未雨绸缪的前瞻性。不管怎么说，早点找人打招呼，不管有没有实际效果，总比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边喝边聊，罗亚琼陪着柳城喝了不少。醉眼朦胧中看着方芳，又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自从肖中杰被带走后，表面上，公司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该上班的还是照常上班，从销售到客服，各项工作依旧井井有条。私下里的悄悄议论自然是免不了的，却并不妨碍紧张的工作之余，姑娘们聊聊服装化妆品之类，或者某一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午餐时间，一起叫了外卖，品尝鲜味可口的酸菜鱼和煲仔饭。

        至于这表面上的波澜不惊的背后，究竟如何暗流涌动。有人浑然不知，有人殚精竭虑。也有人虽然事不关己，却洞若观火，将暗藏的玄机看得明明白白。

        这天早晨，一上班又在茶水间里吞云吐雾的时候，温晓钰悄悄问华克志，哎，你说肖中杰真的会有事？

        华克志笑着反问，这话怎么是你来问我，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你是领导，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

        温晓钰不知是否真的生气了，你算了吧。我算哪门子的领导啊。在人家那里，都是核心机密，哪有我知情的份儿。算了，不跟你说了。好心好意拿你当朋友才来问你，哪有你这么不识好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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