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妖大战时，烛守言还是少年。但那时的他，就是妖界罕见的术武双修的天才，在孔雀王麾下建立了赫赫战功。死在他手上的神族不计其数。

        妖族败退妖界时，孔雀王与太始决战，跟他并肩的三十名妖族强者，到最后就只活了烛守言一个。不仅如此，当孔雀王和太始两败俱伤之际，是他催动寂灭心钟，以一己之力连伤神族九曜神将，守住了最后防线！

        如果只是如此，他也就是个妖族传奇。可在孔雀王和计都以生命献祭，封印妖界后。他穿梭游走于各部之间，主动放弃巫令之职，竭力促成十部联盟建立。

        之后他更是创立影照天，从此不问妖界俗事，专心为妖族保留文化，培育人才。

        他不仅是如今妖族的老祖宗，更是如今妖族的精神信仰！

        雨工万万料不到，烈山彦的事情，居然惹出了影照天，而且是惹出了烛守言。

        他就算再狂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烛守言的对手，更何况是手持寂灭心钟的烛守言！

        烈山彦不知道烛守言是谁，但在雨工喊出赢鱼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唉。果然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啊。

        他放弃一切幻想，不再费力发动其他杀阵，而是将破灭玄铁用力插入地面，在腕脉处一划，鲜血汩汩流出，顺着矛杆渗入地面，阵眼周边立刻泛起隐隐的红光。

        再快些啊！

        他这是不得已的办法，拼上自己半条命，换取四相阵的片刻掌控权。这片刻掌控，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毁掉四相阵！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招惹上了影照天的长老们。但他知道，这帮老怪物既然出现，那只能是为了碧游四相阵的某些功能，这很可能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可是时间真的不够用啊！

        这次不同以往，重明已经明说了是要他的命，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换作以往，拼了也就完了，大不了自己夫妻同死。死后刹那，破灭玄铁脱离掌控，先天之物崩溃的威力，够他们喝一壶的。

        可现在有孩子在，当爹的人了，可不敢随便拼命，就算真拼，也得为孩子换回活下去的条件。

        他不敢奢求，只盼雨工能和他们多聊几句，拖得片刻是片刻。

        重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急声道：“老祖，快阻止那小子！他想破坏法阵！”

        烛守言掌中寂灭心钟一闪，人已踏上一步，他沉声道：“雨工，你自去吧！”言罢就要向烈山彦走去。

        一道剑气忽然亮起，完全没有丝毫的血腥杀意，只有冰寒凌冽，果敢决绝！这一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雨工人便是剑，剑就是人，狠狠撞在寂灭心钟上！

        烛守言微微蹙眉，身形不动，左手屈指在钟上轻轻一弹，已将剑气全数驱散。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喉头微微一凉，雨工这全力一剑，竟然突破了寂灭心钟的影响，在他咽喉上斩了一记。

        虽然连条伤痕都没能留下，但剑气毕竟触及了他的身体！

        被驱散的剑气一凝，又现出了雨工的身形。他的头发已被心钟击散，身上也现出数道伤痕，可脸上却全是狂喜之意：“这才是杀剑！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就是东皇来了，也吃老子一剑！”

        烛守言的话语中已带了怒意：“雨工！你真得想死？”

        雨工哈哈大笑：“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扬声喝道：“小子！我最多还能出两剑！你好自为之吧！”

        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下来。

        雨工的身影渐渐模糊，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把锋锐无比的长剑。紧接着，一切又好像突然加速，长剑闪出无数光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绕着烛守言的身体盘旋往复。

        烈山彦无心旁顾，白泽和翠羽境界较低，都看不出其中玄妙。重明和赢鱼看得却是清清楚楚，在这一瞬间，雨工所化的长剑，已变幻了数百种招式，而且不限于剑法，任何招数，都被他随手化作了剑气。

        此人一生不知挑战过多少妖族高手，所学之博，除了影照天几个专研各家武学的老家伙，俗世中不做第二人想。

        只是他这一剑，却和之前的出手大相径庭。招数固然精妙无方，变化也是诡异多端。可少了那股凌厉的杀气，看着威力不小，烛守言却只是随手弹拨，就轻松化解。可看烛守言的脸色，偏偏显得凝重起来。

        他是从神妖大战一路走来的老人。如何看不出，雨工这一剑貌似包含了几百种变化，但每种变化之间，绝无任何相似之处。

        他这一剑，不是在攻敌，是在抛弃，或者说，是在献祭。

        雨工终于抛弃了他前半生所学的一切，神通、招数、意境，甚至是曾隐隐触摸到的规则。献祭一切，只为一剑。

        他的下一剑将会是何等惊人，连烛守言都忍不住期待起来！

        他是真的期待。不仅是为自己期待，更是为妖族期待。

        神妖大战后，妖族不仅失传了太多的东西，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新的东西诞生！

        所有的变化都已穷尽，就像一首优美的歌咏，无论多么完美，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赢鱼毕竟专精术法，对武技并不擅长。重明却是专攻杀伐之道，此时也忘了时间，看得痴了。她从没想到过，居然能有人把武技练到这个程度，各种兵器，各种族群不同的用法，在这柄雨工所化的长剑之下，显得行云流水，毫无滞纳。

        就连她，也忍不住期待，雨工的下一剑会是什么样。

        长剑完全静止下来，雨工的身影却没有复原。

        然后长剑开始解体，归化为一片混沌，那是宇宙诞生前的状态，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只有原初，

        烛守言的脸色彻底变了。这是最纯粹的死意，是万物的最终宿命和最初开始。这是真正无敌的状态！

        可惜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刹那，紧接着，那片混沌就又化为铁灰色的剑气，携裹着无边无际的死气，向烛守言刺了过来！

        重明、赢鱼和白泽都被余波所及，感到了冰冷的死意。境界较低的白泽，在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烛守言的脸上却现出淡淡的失落。

        他忽然暴喝一声，身上的白袍片片碎裂，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每一寸都爆发着无以匹敌的力量！

        他掌中的寂灭心钟蓦然长大，被他拎在手里，迎着那道充满死意的剑气，狠狠一砸！

        赢鱼面色骇然，脱口而出：“泥梨耶！”

        这简单的一砸，正是东皇一脉嫡传的心法，妖族的无上神通，泥梨耶！其意为地狱无穷无尽之苦！

        无上神通加祖传圣器，这一击之下，雨工根本无法承受，剑气四散，化为虚无。他的真身显露出来，只持续了一息，便化为飞灰在风中飘落！

        他这一剑太过惊人，即使是烛守言，也无法做到手下留情。

        然而飞灰当中，一滴血珠乍现，疾速向着远方飞去！

        雨工还是厉害，在泥梨耶一击之下，最后关头还是用出了借血代形之术，保住了一命！

        重明双眉一剔，口中轻喝：“吽！”

        青色刀轮疾速飞出，追斩那滴血珠。已圣器之力，雨工这残存的性命眼看就要彻底消逝。

        又是一道流光飞出，却是烛守言掷出寂灭心钟，挡在了斩青锋前面！两件圣器一碰，无声无息的各自飞开，回到了自己主人手中。

        重明跺脚怒道：“老祖！你！”

        烛守言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转头对赢鱼和白泽淡淡道：“去做你们的事吧。”

        二人如梦初醒，忙答应一声。向着阵眼边缘走去。

        烛守言这才对重明道：“你执掌圣器，凡事不能只看一时一地，要从我族的长远处看。雨工走出了自己的路，这是数千年未有的大变数。若是他能连最后保命的招数都彻底舍弃，说不定有一日真得可以重现那片混沌。那将是我族之福！”

        言罢他也不管重明能不能听懂，径自把目光投向正在全力发动法阵的烈山彦。轻叹一声道：“这孩子的意志真是我生平仅见，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毫不放弃，而且心无旁骛，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方法。重明，此子不能留！”

        他不仅是妖族万众敬仰的老祖宗，还是重明母族的直系先祖。对重明说话的态度毫不客气，而重明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孙女，完全没有在旁人面前那种威仪。

        她撇撇嘴道：“老祖你把他拿下就是了。”

        烛守言的脸上却现出郑重之色：“修习泥梨耶，我已不能算是完全的尘世中人。如果我对他出手，会为我族招来不可测的大祸！”

        重明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再问。忙向烈山彦举步走去，才走出两步，她就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重明王女。

        烈山彦长出一口气，声音竟已变得嘶哑：“殿下请止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若毁了这大阵，你都做不成！”

        有了雨工为他争取的两剑时间，他终于将自己的气息和阵眼中的隐藏阵法连为一体，虽然时间紧迫，未竟全功，但现下一旦发动，至少也能毁掉近半阵眼，让四相阵陷入半瘫痪状态。

        重明停住了脚步，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烈山彦，你比阿秀出色太多了。如果多给你些时间成长起来，我都不敢想象你会做到哪一步。可惜了。”

        “不过想想，你能走到今天，我的付出也不少了。炼心蝶、七宝叶魂、祖龙之血、太初矛影，哪一样不是我族顶级的宝贝，全都用在了你的身上，还搭上了莫呼洛迦和相柳两条命。”

        烈山彦的瞳孔骤然收缩：“让莫呼洛迦去破坏封印的，是白泽！”

        重明微微颔首：“你想明白了？不是白泽，莫呼洛迦这个魔国的疯狂崇拜者，怎么会相信破坏封印是为了救出魔主？他不相信，我怎么能让他带着祖龙之血去众相山？他不去众相山，我怎么说动陆吾这个死脑筋带着太初之矛偶遇你？”

        烈山彦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你怎么可能算到如此精准的程度？”

        重明叹息道：“当然算不到那么精准，太多变数了。我算不到你居然那么快就能恢复功力。本来破灭重生至少需要三年，我大可从容布局。”

        她看着烈山彦手中的破灭玄铁：“我都没想到阿秀居然会给你留下这种东西。连老祖都被吓到了。好在有折颜他们从中相助，你还是离开了众相山。我也算不到雨工老贼居然从中插手，几乎坏我大事。”

        “所以说我布局再妙，也得是你争气，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只是你也没想到，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烈山彦怒道：“你这煞费苦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重明抬手指指在孔雀海边忙活的赢鱼和白泽：“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白泽在布阵。这阵法本身没什么太大的奥妙之处，只是用的材料珍贵些罢了。那是以破界旗为阵眼，辅以十部珍藏的百余种空间材料而成。”

        她望着烈山彦：“布阵完成，赢鱼会用最强的水系神通发动阵法，借用孔雀海之力，彻底封印人妖两界的裂缝。这一千年来，为了这裂缝，整个妖界都心神不宁，今日之后将不复存在。”

        烈山彦强自道：“与我何干？”

        重明忽然笑了：“这阵法三百年前就有了，但其中的天地元气彼此冲突，始终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直到阿秀建了这座碧游四相阵，才解决了天地元气的问题。”

        烈山彦寒声道：“你们强迫不了我父亲，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也没那么复杂。碧游四相阵是能平衡天地元气，但孔雀王陛下封印的根本还是众相山和善尽树。阿秀可不是计都，没有你这种血脉之力，终究还是没用。你说，是不是和你有关？”

        烈山彦冷笑道：“那我毁了这四相阵，岂不是彻底毁了你们修补封印的指望？”

        重明漫声道：“你已经重启了四相阵，孔雀海海水已经漫到了四相阵边，你现在毁不毁的对我无所谓了。本来就算看在阿秀面上，也未必一定要你性命，可你成长的速度太过惊人了。”

        她目光忽然一片冰冷：“哪怕你像阿秀一样，始终当个过客，我都能容你，可你居然真把自己当做了阿修罗！山河图何等要紧，我不可能留着你这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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