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相辉公子左右的小厮们以为应疏月忘了他家主子死活,轮番跑到门口观望,就是不敢开口问。
她哪里真忘了。
晨曦透窗格穿堂入室,束束金光照在纱幔上,光斑闪闪烁烁,娓娓下滑,落到地上。
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沧浪和安排出去打探的小厮没有按应疏月交代在日出前回来。她原以为应相辉体重,被藏在附近的可能会大一点,毕竟要把一个大活人转移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方既将他掳走,不会没个由头。
像应相辉那般招摇出京,一路不知引来多少觊觎其财物的歹徒,胆子大的将其掳走再来信勒索的可能最大。
起初,应疏月没把结果往最坏了想,按身份来衡量,活着的应相辉一定比死了的有价值。
可在或许会出现应相辉的箱子里突然出现个奶娃娃后,她把先前的猜测全部翻了个面。
她把写好的信纸小心卷起,放入信筒,将鸽子递给流云,“我去找应相辉,你们收拾好后先入城,找家客栈安顿好,我自会来寻。”
“阿姐,我跟你一起去。那家伙再怎么惹人嫌,到底还算不上恶人,万一真出了事……总不太好。”柏芨是很讨厌那个出入招摇,金光灿灿的相辉公子,要说恨恶又太勉强,凡是个明理人都不会把其父母过错加盖在一个不知往事原由的人身上,安然时可以针锋相对,眼见人落了难却不好再落井下石。
在应疏月母亲这件事情上,相辉公子终究是无辜那个,柏芨明白,应疏月又怎会拎不清?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应疏月转头看向躺在床上安睡的娃娃,说:“看好那个孩子,你们入城后记得给他多置些新衣,小娃娃出汗多。对了……回头让青莲准备些稀软吃食,不要叫他饿着了,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一定会把小豆丁照顾得妥妥帖帖,一刻也不敢松眼行了吧?”柏芨插话,“阿姐今日怎的这样啰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小豆丁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才是他亲娘呢?。”
什么亲娘?
怀胎?
未经人事的应疏月听了这些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远在京都那黑狐狸,阔别不过十日余,她已经将那人的名字在心里暗念了不知多少回。
老脸一红:“不可胡说!我先去了。”话完,提剑闪出门。
留下柏芨和流云大眼瞪小眼,相觑茫然。
“我也没说什么呀?阿姐……莫名其妙嘛!”
“将军,那沈廉夫妇如何处置?”流云才反应,人已没了踪影。
反倒是柏芨管起了闲事:“当然是送官衙去,偷拐幼童的恶人难道还能放了不成?那个……流云哥,我怎么觉得你们一个个的都像中了邪,没一个正常的。”柏芨的话是有根据的,刚才青莲跟随怒气沉沉的应疏月出现时,她就察觉到平时跳跃的小青莲居然偷着躲着傻笑,后又有流云少见的会犯糊涂,难免让人疑心此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流云挠了挠颈,搓了搓腮,不好意思:“大小姐说的是。”
他今天确实有点犯迷糊。
先前因为不能入住,客栈大堂吵吵嚷嚷;如今吵吵嚷嚷的人行囊整装,一刻不愿多待。
她在脑里盘算一番,兀自转身寻道。
正在此时,踏院离去的人行分散两开,穿裋褐的年轻人押解一黑衣人进来。
“抓住了?”
“这是谁?这也不是客栈掌柜的呀!”
“没见过!”
沸扬说话声拉回应疏月绕过转角的步子,折返,来人正是调去追踪贼人的小厮。
此小厮非应相辉手底下能比,这可是纪寒舟特地安排在应疏月身边供她使唤的。起初应疏月觉得这些人身手一般般,可有可无,待的遇到分身乏术困境时,一个人的力量怎抵得过一群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
精兵顺应时态还懂伪装,能在应疏月身边自有其能耐。是了,时时持一副低三下四面孔的年轻人提溜黑衣人跪到应疏月前。
她还未说话,对方率先开了口:“姑娘,小的追出十里外逮住了此人,不知是不是您说那贼子?这家伙有点三脚猫功夫,拒捕不降跑得挺快,被揍了一顿才算老实。还有,”边说着小一堆金银玉饰从怀里掏出,“这些都是从他身上打下来的,姑娘且看。”
“这些都是你的?”清凉如水声徐徐落下,满目顽傲的眼睛已先在凉如水的女子身上游走个遍,不看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美得让人没有欲望,冰冷得像一块割人的铁。
当对上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竟一时分不清那散发出来的是刺骨的寒还是高圣的洁,黑衣人目光退缩回去,不敢侵犯:“自……自然是我的东西。”
捕捉到一副瘦削身架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时,应疏月暗觉好是喜感,可她神情里不会表现分毫,“你要不好好说话也行,左右离檀城郡不远了,想那郡守总不会是个吃素的。”
眼见应疏月说完,拔步要走,一只手忽地拽住一片轻薄衣摆,表情急转弯,央央哀求:“仙人姐姐高抬贵手,我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将这些家当换成米粮下锅,我不能再进去了啊!”
衣摆倏一抽回:“谎话连篇!”
“仙女姐姐啊!”青紫不均的脸上全是戏剧,唯那一双精亮眸子盛满“真挚”。
来去如流水的真挚可打动不了应疏月,她不敢自夸一眼洞人心,浮夸的演技还是入不了眼的,别说叫仙女了,叫祖宗都不好使。
她不悦也不怨,终究不是个随意显露的,“你方才说的‘再’……已经出卖了你。且我看你年纪尚小,应还没成家……”看着黑衣人唇边翘起来的假须子,黝黄皮肤斑驳中泛白,像极唱戏小丑,明明白白乔装后的痕迹。“所谓的‘家当’想必另有其主吧?”
“把他交给楚副将吧,我还有要事去办。”
楚副将说的自然就是流云,平日叫惯了没在意,直到府里人私下打成一片,都知道了流云姓楚,沧浪姓杜,她才后知后觉。再一个是甩手掌柜做惯了,底下的人都以为这份清高是端出来的,殊不知,她时不时会在无人察觉的地方窥见府里人从初见水火不容到廊下闲斟两盏。
不是站太高容不进烟火,而是烟火刻意绕开了这一片清霜。
眼看着那片清霜飘离,被捉进屋的人嗷嗷哀呼:“兄台,兄台,你行行好放了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宝贝就当孝敬你……”
“再废话,信不信爷把你舌头拔了?”
“不是……那个,兄台,实不相瞒小弟才从檀城大牢里出来……”
“刚出来就管不住手?看来你还得再进去长长记性。”
“小爷……小弟我也是身不由己才干的这行啊!”黑衣男子说着有了几分认真,“我打小没爹没娘,也曾想做工养活自个儿,可那些人模狗样的有钱人嫌我脏,嫌我没力气都不收我,就连路边乞丐都不愿分我一块要饭的地儿……走投无路才探出一条活路来 。你看,我虽是个贼,可我向来劫富不劫贫,怎么也算半个好人吧!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官?”
他卖力编词哭诉凄惨经历,真一半假一半说词里透露出他的确只是个尾随宝马香车来的窃贼,仗着三脚猫功夫想夜深人静潜进贵公子房里盗些钱财,哪料盯紧的肥肉无声遭人截胡,潜入相辉公子房里时什么好处没捞到,自己还给人盯上了,逃跑不成还被捉了,连连感叹今日点子实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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