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宽榻之上,被吵醒的阿峙揉着眼睛,四处张望。青莲见状赶忙过去将人抱在怀里,默默站在一边偷偷瞟慕云渊的神情。
她也是个明眼人,知道应疏月不会轻易把人交给他带走。
南沨现在是殇南王子,身份特殊,完全没有插手他国事务的权利,也只能静静杵在一边。
进屋后的三人都表现出了诡异的默契,没一个人开口说话,目光一致地盯向那张奢华宽榻。
躺在最外的寂静安详的银发男子正是墨如雪。
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去,青丝散乱的姑娘侧靠在床头,怀里紧紧抱着满脸覆霜的男子,她的手不停地抚去男子脸上的寒霜,似乎是为了能看清他原来的面貌。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从天色照亮房间开始,她就已经在重复这个动作了,直到现在,可是她一直没能好好得看他的样子。
应疏月缓缓抬动眼皮随意瞥一眼看着她的人,不知对谁道:“你们带师父去更衣吧,樛安的我会给他换。”
说罢她从紫檀镂刻架子床里侧的护栏上翻了过去,绕到一排排衣架前挑选好要给纪寒舟穿的衣服。
慕云渊唤来宫人把墨如雪抬去前厅殓衣,对应疏月说道:“樛安他是不能穿常服的,你若想为他更衣,朕让人把赐他的玉衣拿进来——”
“谁告诉陛下樛安他死了?”应疏月截他话道,从衣架上取下件鹤羽大氅,又翻箱倒柜抱了一摞的里衣过来。
她好像很忙的样子,来来回回,拿了衣服又拿梳子、又找发带……把要用的东西都堆到了床边小几上。
认真又执拗的样子看得众人眼鼻酸痛,泪目难干。
尤其是青莲,她眼里的姑娘一直都是个刚强坚韧的女子,平时冷冷淡淡的,除了在那二公子和她的美人师父面前会真心地笑一笑,没有人能在她脸上看见多一分表情,更别说会有哭这样极端的情绪了。
昨夜她在美人先生怀里哭了那么久,还以为她已经把难过发泄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她今天又开始……发疯!
青莲走近,轻轻扯了扯应疏月袖子,“姑娘,你别这样,婢子害怕,二公子他走了你还有我们啊!你看阿峙他多乖,我们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的。”
应疏月淡淡看了眼纪卓峙,撤回视线爬上宽榻将纪寒舟身体挪过来,方才说话:“帮我照顾好阿峙。天冷给他多穿点……不对,师父说要多冻冻才好,以后练功更容易突破,可是他还太小……”
说着她有些混乱,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自言自语:“随便吧,你自己看着办。樛安说云州暖和,你看看如果京都不好过就带阿峙回云州去吧。来年春天的时候带他去看看云州的桃花,我想一定很美。”
青莲听她像交代后事一样的说起以后的事,心里又泛起不一样的难过,张开嘴刚想讲话,听她又道:“南沨。”
南沨过来躬身,做了个殇南的抚额礼:“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就是。”
“替我跑一趟,将青莲和阿峙护送到云州纪府。还有……如果他们知道了樛安的事……”应疏月紧咬唇角,沉吟片刻说:“不准设灵。”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怎么能不设灵?南沨沉默半晌,心情非常沉重,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还是应下:“好。”
应疏月说:“好了。你们出去吧。我得给樛安他更衣了。”
她的冷静决然在慕云渊看来就是疯子行径,遂正色道:“应疏月,你到底想如何?你给樛安他穿这种衣裳是什么意思?啊,”抢过那些精致华贵的衣裳,他有些愤怒,“你以为樛安他这样只有你一人会难过吗?朕与他从小相熟,兄弟十几年,如今他一朝身亡,你痛心,朕不痛心?”
“事已至此,我们要做的是给亡者该有的体面。你给他的这些不合规矩,他在下面会不得安宁的!”
“你们出去,我想跟樛安多待会儿。”把慕云渊手里的衣裳抢回来,她开始撵人。
想到纪寒舟之前对她无限制的宠溺温柔,就知道他现在突然离开对应疏月来说是怎样沉痛的打击。
慕云渊是会心疼,但却不能让她陷在这场变故中不愿清醒面对。
抓住应疏月的手臂,慕云渊道:“朕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还说不通了?”
应疏月甩开那只强有力的大手,也不看他,她只想做好眼前这点事。
“应疏月……”慕云渊怒目,高挺身姿立在她身边就像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挡住一半的亮光。
见他发火在即,青莲不禁提了口气,这个陛下看起来脾气暴躁,开口就让人不由得想跪下,真怕他会一巴掌拍到纤瘦的姑娘身上。
正当心惶,南沨已挺身上前,好说歹说把慕云渊给劝了出去。
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慕云渊也在不停劝自己。
想到纪寒舟对她那样的深情,即便是做鬼了怕也还是一样惯宠她。
慕云渊在院中那棵沙棠树下来回踱步,仰天嗟叹。
一个时辰后,应疏月开门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就回了府。
房门一关,把一直跟在身后的青莲和南沨挡在了门外,没人知晓她在做什么。
时近晌午,积雪消融。
随慕云渊御驾前来的宫人禁卫们把穿好了金缕玉衣的墨如雪装入大一点的玉棺,进去内院又把穿戴整齐的纪寒舟也放置另一副稍小的玉棺内。
看着两副王侯贵族才能享用的玉棺里装殓的人,众人目光不停地在同事者脸上跳跃,眼神交流着今日见到的事也太不寻常了:
一个头发雪白,皮肤面容却还是二十多岁模样;一个满身结冰像个假人,有御赐的玉衣不用,竟然要穿常服下葬……
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
慕云渊的计划是将身为皇族的墨如雪运回宫,按其身份该有的礼制品级举行丧礼,入寝皇陵。
纪寒舟这边他已派兵等在了坊外,出了坊巷就会有人把他送回云州,按其家乡习俗操办丧仪,与其家人葬在一起。
眼看运棺的队伍就要启程,应疏月那里依旧没有动静,不论是要在京都给墨如雪守灵还是送纪寒舟去云州,她总要有所表示,可自给纪寒舟穿好了衣服出来,这一切好像都跟她没有了关系似的。
知道她心情不好,慕云渊一再派人耐心询问她是否要送送故人,却是得不到回应,她那又臭又硬的怪脾气任谁也没有办法。
一声令下,白玉碧纹玉棺合盖,覆上遮光挡雨的油布,两辆拉棺的马车缓缓滚动,慢慢往坊口行去。
青莲在应疏月门外急得直跳脚,频频望向房门另一边的异装少年。南沨看出她在担心什么,却没有去提及那样的担忧,只道:“走吧。”
说罢当先一步走出院,青莲看着那道打不开的门,无奈地跺了一脚,转身追上南沨,把肉沉沉的纪卓峙塞进他怀里,“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姑娘她做傻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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