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场面霎时间沸腾起来，都想引他后话，那士兵似也不急，他又喝一口，慢慢站起来。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双臂展平，示意安静，说道：“当时，我正和那赤襄狼敌的人杀得天昏地暗，他用的镰，我用的戟，两人都使长兵器，他长镰急刺过来，腕臂一收，钩住我的三尖戟，我顺势一弯腰划上对方铁甲，却始终不得要害……”

        “说重点。”有人打断他。

        “就在我俩纠缠之际，脚下的土地赫然传来雷动，我循声回头，一匹黑马猛地从我右肩闯了过去，害我差点跌地，我顺着黑马的身影看去……一道白光‘咻’地从马背上蹿起，一飞七丈高，又‘唰’一下落下，那狼旗瞬间倒下……”他停顿了许久，没再说，把身边的人急得直跺脚，他才又开口：“我定神一看，是个穿白裙的姑娘，手里握了柄这么长……”

        他展开双手比划比划，“……黑色的剑，站在赤狄的旗车上。”

        “后然呢？”有人又问。

        “然后……身边有人要偷袭我，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嗐……”

        众人有些失望，你这讲了一半不如不讲。

        王晰扬在一旁使劲抿嘴，忍不住地要笑出声，“他说你的剑有这么长……”学着刚才那人比划，终于憋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完才说，“你那剑有七尺长吗？哈哈……”应疏月看他一身红衣仰在椅背上，椅脚倾斜，笑得快要背过气去。

        邻桌的人被他这朗朗笑声吸引过来，应疏月踢了他一下，他才略有收敛。

        待应疏月回眸，正好又对上柏淮投过来的“他们说的是你？”的目光。

        应疏月神色自若，不骄不躁，回应给他一个“是我。”的表情。

        柏淮沉默良久，不再看她，应疏月则看见他靠在桌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倏而，柏淮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楼栏处，“众将士安静，听我说，”他抬起右手示个停止的动作，楼上楼下的人真就不再说话，现场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他开口道：“容本将为大家介绍个人，”他朝应疏月勾勾手，应疏月不知他想要做什么，犹疑片刻还是上前站到他身边，柏淮继续说，“幸得本将身边这位女侠拔剑斩旗，助我等北境将士击退狼军。是以，本将意将女侠收入我柏家军麾下，不知女侠可愿？”柏淮侧过脸看她，等她回应。

        她思忖，舅父称她作女侠，隐藏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他是想让她以自身能力在这北境取得一席之地？他这样做是对的，若非如此，她以后所得必会落下话柄。

        应疏月沉思间隙，楼上楼下嘁嘁喳喳声又响起，都在议论。突然，一个激动的声音传进众人耳膜，“对！就是她，就是她！”刚才那个故弄玄虚吊人胃口的士兵指着应疏月惊呼。

        所有人被他这乍雷一般的声音吸了去，转而又齐刷刷看向他手指着的方向，一女子着白色深衣，外搭黯色长衫，绾起云髻，发间一支素玉簪子妆点，婷袅如风中叶，站在他们的柏将军身侧。

        应疏月对柏淮抱拳行礼，神色淡淡，不经意间流露一股出尘的侠士气息。她道：“多谢将军抬爱。”

        她凭这一斩，名正言顺住进了将军府。

        王晰扬毛遂自荐成功当上了——应疏月的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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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寸阴若岁，相隔不过千里远，只能切齿遥望。驰隙流年，北境的矮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巍峨城楼上，她一袭苍青色长衫，随风微荡，眺望远山黛空，青灰色雾霭中，绵绵青山欲被笼罩；黛色之下，平旷的草地绿意虽盛，却较城楼上一抹苍青略逊一筹。

        “哎，老应，那是京都前来传旨的人吧。”

        城门开外十里处，一队车马大张旗鼓缓缓朝这北境边城驶入，人如虫蚁描不清，但见那迎风飘扬的旌旗彰显来人身份不算低。

        “看到了。”应疏月淡声。

        她自城楼高阶上徐徐步下，一赤衣男子紧随其后。

        “两年五个月。”

        “什么两年五个月？”王晰扬问。

        “那天我们从这南门踏进赫城，当时城外皑皑，只这城里略感温暖。我执剑斩下狼旗，换来入军的资格，两年来边境安稳，寻不到上升的法子，没想到三月前……”她突然收住话。

        三月前，外敌再次来犯，敌军将领一改作战计划意欲合杀对方主将祭旗，柏淮寡不敌众下受了重伤，应疏月知晓后盛怒，策马混乱中，逐个剿杀敌军众将领，将领身亡，赤狄兵卒便如那无头苍蝇，一击即溃，渊帝大喜，跃级擢升她为三品将军。

        今日便是吏部下达圣谕前来派敕的日子。

        没想这一杀，让她一夜成为让外境无法安睡的活阎罗，也成了这个北境乃至整个昭盛的风云人物。

        她回眸，想看一眼外面的山，发现已经走到了高阶中段，再看不见青山绿地。

        回头已无青山在，两年来她多次回无琊山，院中一如她走时那般，甚至更加破败，墨如雪自从和那个少年离开就再没有回来过。她也曾四处打听过，只道世上根本没有叫墨如雪的人，这倒不稀奇，墨如雪那样惯于避世的人，知道的人多了才奇怪。

        从城楼回来，应疏月撇下王晰扬径直去了正院主屋。

        主屋里，一个身形韧如松柏的男人席坐在黄花梨木围屏榻上，一条腿顺榻沿垂下来，榻几上摆了盘棋，他正沉思自弈。

        应疏月走过去，敛衽一礼，“舅父。”

        柏淮侧首：“疏月来了。”

        应疏月看了眼他垂下来的腿，道：“舅父腿上的伤可好些？”

        “小事，过几日就能好。”

        应疏月深眸微垂，沉默半晌，几日哪里能好？那可是被敌人设计合围，用长枪刺穿的伤，军医都说若再差个一厘这腿就废了。

        一盏茶后，下人来报：“将军，严大人就到府门了。”

        “知道了。”柏淮说道，抬臂示意下人扶他起来。

        应疏月对着他又作一礼，“多谢舅父。”

        摆摆手，柏淮说：“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要谢就谢你一身卓绝武艺，得以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立身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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