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人高的水烛草披上薄薄一层银光在风中舞动,从应疏月躺身的位置看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只围绕眼前那一轮皎皎月色摇曳。
身旁一阵轻咳响起,应疏月不再看上空那一雪色银盘,她侧过脸,见纪寒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那抹黯影在昏光里瑟瑟发抖,身线随他咳嗽的震颤微微起伏。应疏月双手撑在草地上,冰凉尖锐的草芒扎得她娇嫩手心点点刺痒,她慢慢坐起,把手伸向纪寒舟。
“手给我。”她道。
纪寒舟强忍住胸腔传来的颤痛,断断续续道:“不碍事,我已经习惯了。”虽这样说着,他却是不能拒绝应疏月向他递过来的温柔。
应疏月捉起他的腕,换指点动,感受他微凉皮肤下跳动的脉,“这样的夏夜,都能受凉!”应疏月无声叹息,她捡起一旁的剑,直直插到地上,站起身来,说:“你这身子……能走吗?”
面对应疏月浅淡一问,纪寒舟心里莫名浮上微许复杂的情绪,他硬撑着虚弱,正声:“自……自然!”他手掌按在地上,将浑身力气运至腰上,奋力一挺,还未得起,又重重坐了下去。他尴尬失笑,举目看向立定身侧那袭清丽倩影,朝她举臂,说道:“搭把手。”
应疏月展颜一笑,露出几颗皓白贝齿。她将两手伸到他面前,纪寒舟拉住她雪白纤指,绵绵深意直送进她手心,柔情眸光一瞬不瞬看向那贵若珍宝的笑颜。遂臂上使劲,借应疏月的力起身,或因他身量较应疏月高大许多,应疏月被他拉得向前踉跄了两步,两人差点一块跌倒。
好在应疏月眼疾手快,手若游蛇般从他手心溜出,延他修长玉臂绕行而上,紧紧拽住他臂膀,将他扶正,“真是不能想,本以为没有你不会的,今日一见,才知你死穴竟是——水,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了!”
纪寒舟手搭在应疏月肩上边走着,又垂眸看她,说:“阿月莫要促狭则个了,原也是会水的,怎料会因……”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试图再靠近她一些。
即便纪寒舟省略了后面的话茬,应疏月也能把因素猜出个七八分来:那年他重伤落入冰河,伤未痊愈便匆匆离开,回来又受失亲之痛,定是没有好好将养身子。若非心志坚韧,怕是体质比当下更不如。
应疏月曲肘抚住他按在肩上的修长冰指,捉起,握在手里说:“你这情况还不算太糟,回头我托外翁拟个方子,抓些药煎服一段时日,调理调理,以后就不会这样惧寒了。”
纪寒舟抿嘴微笑,感觉心口暖了一下,他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落下一吻,“不重要。如今有你在侧,生死都是天恩。”
应疏月说:“生死的话可不兴瞎说,你这条命是我从阎王殿抢回来的,你若不想要,那就是我的,没我应允,任谁也拿不走!”
簇生的蒲草划过衣衫,发出淅淅飒飒的声响,应疏月脚下时不时会陷进泥滩里,她尽力保持步伐稳定,让行动看起来不至于歪斜。
若是摔了,必是两人都跌草塘里,那场面不会有多好看。
纪寒舟眉眼含情,宠溺勾唇,在她身子有些不稳时紧扣住她肩膀。少时,他道:“好——”他贴近她耳畔,郑重说:“我能给你的不止这条命,还有我这个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苏苏的嗓音蹿进应疏月耳内,骄燥的气息带起阵阵酥麻,她娇羞低头,故作镇定说:“那我还是不要了!”
“那不行,你已经答应娶我了,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纪家的一切——包括这相见欢都是我的嫁妆!你现在说不要我了,是想让我纪家断后,让我往后做个孤寡老人?”
应疏月步子一顿,眉头紧蹙,侧脸回看他,抬手往他额头轻轻一抚:“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地说起了胡话?”
“你是不是想赖账?”纪寒舟道。
应疏月不解:“我赖什么账?”
“你那晚可说了,我看起来很是贤惠,要娶我的 !”
应疏月淡笑:“我哪有讲过这种……”她语气突然弱下来,想到自己好像真的有说过类似的话,但绝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她认真回忆那晚在他背上究竟说了什么,良久,她开始辩解:“我记得我话还没说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说,这世上哪有女子娶男子的道理,要娶也是你娶我吧?”
“好。”
“好什么?”
“娶你!”
“你……”应疏月结舌,思绪一下变得错乱,怎么想来……好似落入了猎人的圈套?“哎!不是……”应疏月扯他宽袖,转眸去瞧,却听一道刺耳长鸣自他手里蹿起。
鸣镝?
“你身上带有鸣镝怎么不早拿出来?” 应疏月问。
纪寒舟无声勾笑,揽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多了几分力道。
“忘了。”他声音低柔。
承载着他半倚半靠的重量,应疏月不置全信地抿起唇角,暗影下的眉眼里隐藏一抹暗笑,她享受起了他这种不经修饰的谎言。
若不是听得从耳侧飘来的虚弱喘息,她会觉得此刻清风微凉,岁月静好。
应疏月反手握着剑,半扶着他腰身,问:“你觉得方才那人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纪寒舟说:“能躲得过相见欢这么多只耳朵,无声出现在你我面前的,绝非泛泛之辈。这京里除了陛下身边的近卫,轻功造诣入境者寥寥无几——南沨算一个,你算一个……”
应疏月抢过话,说:“你算一个。”
纪寒舟一怔,心虚道:“我……可不敢当!”
“是吗?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的?譬如,你今夜能在我毫无察觉下上了我的马。”
……未等应疏月说完,纪寒舟便一个劲咳嗽起,试图用声音掩盖住她的质疑。
应疏月碰他,说道:“别装!我已知你不只一次悄悄出现在我身后,那次你是一直跟踪我到了柏府,对不对?”
到底是被拆穿了,纪寒舟赧然,他欣喜于应疏月在慢慢了解他,他说:“下次不高兴可别再拿鸣蝉出气。”
应疏月哭笑不得,有种做贼被逮个现行的羞愤感,想到此人当时偷偷跟在她身后,将自己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真真是难堪极了。
应疏月扶在他腰侧的手动了动,对他说:“帮我拿一下。”
纪寒舟会她意,伸手向腰后去摸,顺着她细滑如脂的手,从她手里接过剑柄。
“别动哦!”应疏月又说道,“那便拿你出气!”应疏月把剑递给纪寒舟后,腾出来的手在他腰间一通抓挠,
“别……我怕痒,哈哈哈……阿月……别闹……哈哈……”
他笑一阵,咳两会儿,根本没个反抗的余地,连连求饶:“好了好了……哈哈……我错了!南沨——”
应疏月不睬,一手抓紧他搭在肩上的手臂,另一只手不依不饶直往他腰间挠,“别想拿南沨作借口!”
“大人!”
应疏月听见真是南沨的声音,回眸,看到南沨一身玄袍从草丛里现身,看得出他高束起的发凌乱了些,手里紧握一把宽剑,身上衣服隐约可见一些破痕。
纪寒舟亦是注意到他的异样,问:“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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