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照柳,清波潺潺。
应疏月坐在玉栏环抱水阁里,看着旁边奇石假山上逶迤倾泻而下的水晶珠帘滴落碧池里,荡开圈圈涟漪。
她已在此呆坐了近三个时辰,疾步来去的宫人追着鸣蝉绕这方圆二里地爬山上树,就是捉它不住。
“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鸣。你们年年追着这些小东西跑,却是年年都追不上。”纪寒舟徐步悠然,踏着斗纹湖石铺地缓缓而来。
“奴婢见过纪大人,”路过的宫人屈膝施礼,“陛下近来难眠,再被这些畜生噪了耳,头疾又该发作了。”
纪寒舟道:“你们去找根长杆,再搓两个泥丸粘在长杆上端,待看蝉歇树干上,就用泥丸去粘住它。若是晚上还有,就打盏亮些的灯照住它,轻易便能捉住。”
“是。”
宫人谢过纪寒舟,正要裹步离开,纪寒舟叫住了他们,问:“应将军在何处?”
“在霖泉水阁看水。”
看水?纪寒舟轻轻挥袖,宫人们又绞着步子,小跑着离了去。
“一池清水都看得这样出神?阿月的兴味果比一般人独特。”一张喜色盈盈的脸挡住应疏月的目光,切断她看倾瀑的视线。
犹是那张脸生得再好,她现下是一眼不想多瞧,应疏月冷冰冰瞥他一眼,随即将脸扭到一边,懒于理会那只时常咬人的狗。
纪寒舟见她似是真的生了气,遂绕过玉石栏杆,移步至她跟前,坐到她对面,直直盯着她眼睛。
应疏月一见那双多情眸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嗔怒道:“你若再敢盯着我,信不信我剜出你双眼。”
纪寒舟说:“你想要随时拿去便是,我说过,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还敢在姑奶奶面前胡言乱语!有婚约在身的人竟如此不知廉耻,四处撩拨他人,今日我便要替你那未婚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种处处留情的臭男人!”
应疏月气凝于掌,往岸边垂柳一挥手,一阵清风荡过,折下一支柳条,柳条落水之前,她飞身过去一把抓住,脚尖轻点湖面,又飘然飞回。
手中韧柳像长鞭呼地抽向纪寒舟。
纪寒舟倏地站起,仰身侧头,柳梢堪堪从他面门掠过,他后仰的腰身旋了半个弧,迅疾抓住柳鞭末梢,“陛下说的话你也信?”
应疏月说:“我不信他,还能信你?”
纪寒舟说:“你当然要信我,我可是你未来夫君啊!”
“你还敢说!”应疏月猛地抽出他手中柳条,即听纪寒舟“啊”地叫唤了声,缩回了手。
应疏月定神,见他左手握右手,呲牙蹙眉,低头看着自己手心。
“你怎么了?”应疏月问。
纪寒舟转过身,轻声摇头:“没怎么。”
应疏月扔掉柳条,拔步过去,还没看到他手,他又转向一边。
气从中来,她一把捉住他臂弯,“让我看看。”
纪寒舟突然像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他把手小心递至应疏月面前,缓慢摊开。见他右手心里一道深深血痕,血痕正冒出腥红液体,旁边还有凝结的血块,像是早时就受的伤。
应疏月疑惑,今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他这手又是什么时候伤的?
“怎么弄的?”她问,纪寒舟还没回答,她已掏出随身锦帕小心系住纪寒舟手心里的伤。
“箭镞。”纪寒舟说。
“箭镞?”早上给他那个?应疏月脑袋发蒙,简直不能相信,这人又不是三岁娃娃,拿个箭镞还能把自己伤了?
想着,眼下那只手突然抽开,猝不及防间,她的脸被人捧起,她遽然抬眸,一张脸袭卷而来,眼前模糊不清。
“唔……”冰软的唇覆在她唇上,柔软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应疏月抬手猛捶他后背,那人却撤开捧她脸的手,用力揪住她双腕,抵着她身子步步后退,将人按压到石桌上。
应疏月被他以一种难以描述的姿势钳控着,动弹不得,任他啃食,交融的爱意都悉数流淌入她身体里,她被迫接受着他的肆无忌惮。
“咳——这是朕的家,不是你两口子的卧房,烦请你们注意点影响!”冷冽醇厚的男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纪寒舟松开应疏月,抿了抿唇,把她挡到他背后,转身看向水阁外那个一身玄金色龙袍的人,说:“要不是陛下编出微臣有婚约在身的谎言骗我们家阿月,我能哄得这样辛苦?还差点把命给搭进去。”
慕云渊邪邪勾唇:“哟!这才到哪儿啊,就喊辛苦,”他一步步走近纪寒舟,华贵长袍一晃一摆地在地上拖行,贴纪寒舟耳边说,“你是不是体力不行啊?”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李怀玉也娇然掩笑。
纪寒舟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憋红了一张脸,一时想不出能怼他的话,况且,“行不行”这种事怎么证明给人看,他只能压下窜腾的火气。
应疏月安静藏在纪寒舟身后,擦拭唇颊边的湿润,抚平衣袍上的褶痕,她感觉此刻处境就像是一只被人架在火堆上炙烤的乳猪,又红又烫。
慕云渊又道:“什么叫朕骗她,也不知是谁看见朕留给她的名佩,心生妒意,急忙急慌地跑来跪求朕赐婚?朕先答应了你自然就不能再答应她,朕只说不能把你赏给她,没说不能让她嫁给你。”
纪寒舟气息郁结,喃喃低语:“陛下怎么还玩这种抠字眼的游戏?况且,玉向来是定情之物,怎么能乱给?”
“你我逃至西境时连命都快没了,身上可还有别的东西?要不是因为你那时就快要死人家姑娘床上,我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下?朕把你当兄弟,你竟敢把朕当情敌!”
慕云渊气急,紧握的拳头在纪寒舟肩膀前抖了几抖,忽而,他深呼一口气,撂下即将打在纪寒舟肩上的手,转身,大袖倏地拂到腰后,走出水阁,又愤愤然道:“朕好意留你们用膳,却被你两口子喂了个饱!这饭还吃得下?”
“当然吃得下!”纪寒舟大声回应离去的玄金长袍,然后他又悄悄把手递向身后的应疏月。
应疏月盯着那只修白的手看了半晌,又看向他另一只系着锦帕的手,白色锦帕已浸染成暗红色。
听了慕云渊刚才的解释,她算是理顺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看向他颀长玉挺的身背,嘴角不自觉扬起。真不知这狗狐狸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他的心是泡沫做的吗?居然如此敏感。
还怪会无中生有。
应疏月娇赧着,伸手入纪寒舟掌心,与他十指相扣,她缓缓站起来,靠近他颈边,说:“我早该扔了那破玉的。”
纪寒舟说:“对,早该扔了。”
应疏月说:“可那是皇亲之宝……”
纪寒舟又说:“那不能扔。”
应疏月嗔笑,杏眸弯弯。
纪寒舟紧攥着手心里的纤纤细指,问:“你想知道咱们师父的事吗?”
“咱们……什么?”
纪寒舟解释:“墨如雪。陛下为你我赐了婚,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师父就是我师父。你不想知道他的事吗?”
听他一问,应疏月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叫牵挂的情绪,一时间,脑海里全是墨如雪傲娇又翩然的身影。
她想他了。
那个不会变老的,如神仙一样的男子。
有关老妖怪的身世过去,她疑惑了不知好多年,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没了要深究的意趣,更何况,只要墨如雪不开口,便无从知悉。
适才在御书房里乱了心,把想问的话抛到了脑后,偏逢此时有人再提及,那潜藏已久的好奇心突然从心底直穿天灵盖而出。
她道:“有点想……”
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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