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相辉说:“我实在走不动了……脚底的水泡破了,疼的很!”
应疏月扯扯袖子,后面的人拉得紧紧的,死活都不松开。无奈,她从袖里摸出一物,拨弄拨弄,放唇边轻轻一吹,杏仁清眸随那颗光点明亮,荧荧闪烁。
“拾些柴禾。”她说。
见此,应相辉又惊又喜:“火折子!你怎么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应疏月:“……”
他精神一振,也不管应疏月是不是装哑巴,立马放开她。
虽然看不清,但刚才踩过的地方喀吱喀吱响就知野林里枯枝很多,他估摸着,转圈似的在四周拾掇拾掇,拢起一堆树枝,后靠近应疏月,颠颠拿走了火折:“我来。”他哧地撕下一片衣料,近柴点燃。
看他熟门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应疏月对他道,“连这都会,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燃起的柴火见风势涨,噼里啪啦地乱喷火星子,贪婪的火舌舔净周边一圈的黑暗,将姐弟俩裹进这一片温暖。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嘛!”应相辉四下瞟一眼,搬来一块平石头放树根脚下,提袖拂了拂,对应疏月说,“那个,你坐这里。”
见应疏月领情,他才挪步走开,坐到了对面,又说,“你可还记得我生辰那天,你送了我一支箭,我当时就说要同好友一道去城郊学狩,那是我第一次野游,我见那些个小仆就是这样生火,蹲坐,给我们烤肉……”
说着他突然停了,一天没吃饭,早就饿慌了,偏生还说到好吃的,纯纯给自己添堵。看应疏月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哪好跟她说,就怕她嫌自己麻烦,一生气自己走了;怕她脾气上来一剑……
想想就可怕。
话说他还从来没这么怕过谁,包括家中最为严厉苛刻的老爹,唯独在应疏月这里是个例外。
他撇着嘴角,摸了摸咕咕叫唤的肚子,噤了声,挨着热烘烘的火气,很快没了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应相辉猛地一惊醒,对面那人不知去了哪里,火也熄了。
他揉揉眼睛,扶腰起身,一阵刺痛撬歪了嘴,摊手一看,手掌血呼刺啦的,血已经凝干了,指甲里全是泥。比这更难受的,是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深山老林,除了他和叽叽喳喳的鸟雀,再没个能呼吸的。
“应、疏、月……”他小声喊,没人应,便越喊越大声。
“叫魂呢?”
冰凉清冽的女声自天上落下,骇得地上的少年一激灵,少年昂首,抱粗的苍树枝桠上斜倚一人,她发髻凌乱,衣衫破烂,血污遍布,手里始终握着那把慑人玄剑,给人一种刚从鬼蜮里挣扎出来的惨状。
毫无往日仙气。
她懒懒睁开眼,“饿了吧?”
嗖——嗖——嗖。
一串什物飞来,应相辉牵起袍子来回摆动,悉数接进兜里。
“你采的?”应相辉曲着脖子瞅着怀里的各式各样的果子问,“能吃吗?会不会有毒啊?”
应疏月双腿一晃,倏然落地,“吃了不就知道了?”
应相辉噎了一下,又问:“你吃过了没?”
应疏月道:“你先吃,没毒我再吃。”
应相辉:“……”什么人嘛?他整个无语住了,冷血得也太明显了吧?
苦于肚子空落落的,管它有毒没毒,反正不会比温岑中的毒还要恐怖了,他一边吃一边走还一边说:“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应疏月浅淡回应。
应相辉沉思片刻,说道:“那个叫无颜的,说她是我爹叫来接我回家的,见我不跟她走就要杀了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本就不合理,如果我死了,我爹一定会不惜代价弄死她,还有跟她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你还挺了解你爹!应疏月轻扯唇角,说道:“她没想杀你。”
应相辉说:“不可能!你看温岑……温前辈,中毒后那么一会儿就……”
“这世上有一种毒,名‘一步遥’,”应疏月方将开口,话就叫人截了去。
“什么……一步遥?”应相辉问。
“顾名思义,中了此毒的人不能自主行走,不能动作。但凡是动了气,用了力,运了功,毒便会游走全身,攻入心脉,到时医无可医,只能等死。此一步,便是遥遥不可及的一步,活着就不可能踏得出去。”她边走边说。
“这般说来,她是想叫我也中了此毒,死不了也跑不了,像个木头随她摆弄?可恶!毒妇!美人都是毒蛇心!”应疏月步下一顿,他赶紧自辩:“不是说你哈,你跟别人不同……你是菩萨心……嘿嘿。
她这样做肯定不是我爹示意的,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胆敢背着我爹害我?我严重怀疑她就不是我爹手底下的人!是个奸细。”
应疏月心说人家当然不是你爹的人,你爹将人作棋子,自有以你爹作棋子者。
她想了想,说:“为了挟持你做人质,牵制应然。”
“跟我想一块去了!”应相辉道,“我一直觉得官场太复杂,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算盘,表面上各个心诚意敬,暗里却划分成几股不明朗的势力。
就拿那个人如其名的严决来说,我家摆宴送帖,他定会携家眷出席,你以为他会奉承我爹吗?才不会!他就属于认死理的,面上恭恭谨谨,做的事能气死人。
还有樛安,同样是个怪人……”
纪寒舟?听到此人,应疏月有了兴趣,“怎么个怪法?”
“你看啊,别人在朝中少说都有三两个志同道合的同僚,再不济的,下了朝也有一起喝酒的朋友。
可樛安在朝堂上只有怕他的人,恨他的人,仰望他的人,就是没人敢靠近他,哪还有人去与他结交,做得了他的朋友!”
“你不是他朋友吗?”应疏月又问他道。
“算了吧,应小爷我除了有钱,还有自知之明,樛安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视我为朋友?你别看他下了朝一副谦恭知礼的模样,其实他那样的人惯会把心思捂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他想要什么。
如今这世上,配与他交心的人恐怕只有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哎,算了算了,扯远了。”他叽叽呱呱讲一通,话头一转向应疏月道:“要不,说说你吧……”
说我?应疏月嗤鼻,“说你爹娘怎么害死了我娘亲?”
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那么一瞬间,应相辉简直想抽自己一大嘴巴。他抿了抿唇,尴尬不已:“我昨天听见你在梦里叫纪寒舟、纪樛安、秧子,还有什么来着?你跟他……有故事啊?”
应疏月放慢脚步,沉着气道:“没有。”
从应相辉讲起纪寒舟时起,就有一股绞心的痛憋在胸腔里,让呼吸变得困难。偏这个不明就里的人还孜孜不倦地提及,兜里果子都吃完了话还没说完,噪得人心烦。
应相辉哪里晓得她心里装了什么事,他就是单纯的对冰山姐姐的事感兴趣,他继续说,“少蒙我,你喊得那样撕心裂肺的,我都不敢叫醒你。”
“有这点时间,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从我剑下救出你爹娘的性命吧。”
此话一出,应相辉即知她生气了,可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句:“我爹不也是你爹?弑父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太欠揍了!
“你是不是活腻了?”应疏月压着嗓低吼,恨不得转身甩他一耳巴,咬咬牙,终是忍住了。
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三丈远的距离,一直走到日落西山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应相辉感觉腿都要累断,却也不敢吭一声。
相较于相辉公子那点皮外伤,应疏月所承受的一切可谓是心力交瘁。
自从身边出现了青莲、柏芨、纪寒舟等人,她的生活和情感像被填满了,出门也不用考虑吃穿用度等琐事。
平日里没觉着有什么,眼下负伤才发现身上没带药。
一天一夜过去,她能意识到因伤口感染后而产生的一系列病症。她气息愈渐不稳,耳力也不聪灵了,眼前树木草丛一变二,二变四……叠影从从,摇摇晃晃。
她努力不许自己停下来,总觉得再多踏出一步,生还的希望就越大。她不能倒下,没有毁了那荼毒百姓的祭云宫,没有找到矫情师父,没有再看见纪寒舟一眼,她就不甘心,她的命就还有价值。
她想着,不知又坚持了多久。
万物模糊之际,一袭黑影出现在深林尽头,慢慢靠近。
应疏月止了步,凝神闭目,复又睁眼,努力去看清来者何物。
静静地,她唇角勾起,苍白脸上染了悦色,“你来了?”
那人疾步上前,猛地搂住她,哑声说:“我来了。”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像是饱含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还有隐忍难言的担忧。
她并没有听见纪寒舟说了什么话,反倒是他用力的拥抱箍得她后背的伤痛到心颤。
“痛。”她呲牙。
渐暗天色照不进幽幽密林,纪寒舟惊急松开,来不及察看,他转过背去,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揽到背上背起。
“引火。”随纪寒舟而来的侍从发话。
刹那间,密林里亮起一二十火把,照亮方圆箭地,也照亮紧密的两人。
见纪寒舟身边跟着个蓄短苒,浓眉深眸,长发半散,身姿健挺的男人,她的第一反应是:南沨呢?那个孤傲冷峻的少年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是他跟在纪寒舟身边?
“南沨呢?”她问。
“南沨没来。”纪寒舟醇声说。
只是没来?而没有其他?
应疏月有些不信,碰碰他肩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剩下的路,我替你走。”纪寒舟说。
应疏月赧然:“人多,不好。”
纪寒舟说:“都是自家人。”
应疏月说不过他,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纪寒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省点力,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纪寒舟刚要走,应疏月忙说道,“等等,应相辉还没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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