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不共侍!
应疏月恍然大悟,立即解释:“师父,您是说的我和樛安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徒儿怎么会与人共侍一夫呢!”
墨如雪道:“那肉团子……是他孩子。”
纪卓峙……是他孩子?
他孩子!
应疏月噗一声笑出来,“师父,您听我说……”
“立誓!”
墨如雪沉声。
寒冰铁锤猛一记砸到头上,震得应疏月一颤,迅急敛笑。
多大事?
她抿了抿唇,沉息静气,立掌指天,照着墨如雪刚才的话,复述:“我应疏月:礼青穹,敬厚土;修明道,思明理。不卑懦,不自贱;花月容,凌霜姿……情不私移,夫不共侍。如违此誓,天诛!!”
应疏月念完,觉得墨如雪起草的誓言好像有不少夸她的话,心里顿时感觉还挺愉悦。
复见墨如雪眉头轻展,她才讪讪起身,坐回原位,耐心解释:“师父,您真的想多了。阿月怎么会与人共享一夫?怪我。我也是看您整日郁郁寡欢,就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想着等您身子大好,言谈流畅才细细解释与您听的,没想竟教您生了误会。”
“这其中原由说来复杂,”思及事件引发的种种,应疏月脸色黑沉,亲睹往日仙姿世外的师父如今脆若疾风掠剥过的残枝,心头悲愤交加,说道:“归根结底都是祭云宫这个祸首!”
咬着牙,切着齿,她从祭残星出手开始,将后续所引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与墨如雪知晓。
墨如雪静静看她,一词一言从那娇妍桃瓣粉唇缓缓流淌,音色清冽,事件走向清晰真实。
明白了真误会了自家小徒,他也并不想要致歉,继续严厉训导:“现在不会,以后不定,尘世男子,多……喜新厌旧!。”
短短两句话,说得唇舌打架,额角都渗出了点点薄汗。
简洁字句里意思却很明了,字里行间可不都是在为她着想吗?应疏月听懂后,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乖笑道:“师父教诲,阿月定会终生铭记,可这世间情爱,谁能保证不生变数?血脉相连的人尚且无情相残,何况只是身心靠近的两姓之人!但请师父不必劳心未来之事。我相信樛安,他不会成为那大多数人。”
关于纪寒舟就是当年那个重伤濒死的少年这件事,应疏月并不想提及。
如他所说,他不是因为她的救命恩情心悦她,那她自然也不会拿此事加注在两人的情感里。
“师父可知,其实陛下已为我和樛安赐了婚,婚旨还未公布。婚期就在明年三月,到时您身子应已大好,阿月希望师父那时能移驾前来,喝上樛安奉的茶。”应疏月真诚地说。
墨如雪面露惊讶道:“孙子娃娃,赐了婚了?”
应疏月点头称是。
口舌不便的墨如雪思绪飞快转动,心里暗念道:“小徒弟就要成亲了!独来独往大半生,当初死乞白赖非要跟着自己的小尾巴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就要成为别人的人了。”
在祭云宫生不如死的光阴里,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无非两个。
一个是用毕生修为换他长寿的大师兄清川,还有一个就是眼前姿容温婉清丽的姑娘——他此生收的唯一一个徒弟。
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态度虽然冷淡了些,心里却早已将她视作至要之人。红尘走一遭,谁人都道他是冷心冷血的孤高天子,可谁人又会懂得他内心挣扎?
生来位主东宫,目睹母后命丧宫人毒手,他这个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也日日活在虎狼环伺之下。
再有父君疼爱如何?从婴孩时起,每日一碗的毒汤还不是一样喂进嗷嗷口中!
神明眷顾,让他有幸拜入清修道门——清霜门中,那是一个不见人心阴恶的世外之境,在那里,他看见了人生的第一束光,一束可以涤净世俗浑浊,让他得以重生的明净之光。
他有了慈爱的师父,亲爱的一众师兄。再尊贵的皇权也不教他再愿踏近一步。
正因如此,才引发了后续一切祸事:慕云九霄接回儿子不果,慕云雪与大师兄清川是乃断袖之交的流言开始如燎原猛火,传遍大街小巷。
他能推断出那是一个让东宫易主的阴谋,可慕云九霄看不出来,他宁愿相信恶人奸计也不愿相信曾百般疼爱的亲生儿子,竟为保全无上尊誉,不惜诛杀当事二人。
为保他一个慕云雪,清霜门全员抵死相抗,自此灭门。
悲极不受,他一夜白头,一息吊命。带他逃离清霜门的清川护着他一路南行,找到了擅长巫蛊秘术的月族神医,以性命互换的禁术延长其寿岁,永驻其容颜。
清霜门没了,清川也走了,他顶着一具无魂的身躯游荡世间,只为不辜负身体里还流动着的全新的血液。
白发变回了青丝,心却也死在了白发回青丝的那一天。
心既已夭,雪发墨发有何异?不过一缕残魂罢!
伶俜经年,行似游魂。偶然行车经过檀城时,刚好遇到歹人行凶,忽生悲悯心,出手救下了惨遭毒手的一个小女娃。
那时的她仿若只有巴掌大,轻轻一拎,就像捉了只小鸡,轻飘飘,软乎乎,穿衣不会,绾发不会,整日整日乱蓬蓬的……像只被遗弃的猫儿。
又是经年,她亭亭玉立,姿色出尘,可以独立于人世间了。
却是要嫁人了!
出现在他生命里人为何都这般匆匆,他还不想放手……
不舍放手。
眼前的姑娘怎么好似被雾霭萦绕,恍恍惚惚。墨如雪撤回视线,低下头去,手肘倚在茶几上,抬掌掩额,调整这百八十年后再次泛起的心潮。
应疏月安静地观察了他好半晌,见他在听见自己将要成亲后就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好问。
前院打理府务的走动声趋渐散尽,夜风刮过花厅外的绿植枝叶,萧骚作响。
夜深了。
看墨如雪仍在凝神,应疏月关切相问:“师父可是乏了?阿月扶您去歇着。”
“嗯。”墨如雪浅浅应了声,
应疏月伸出双手在他身侧停留须臾,挽过慢慢抬起的手臂。
扶他上榻,掖好被角,帐幔缓缓落下,正欲转身离去,墨如雪突然开口说:“纪若回府,命来见吾。”能说四字后,他决不能让自己的话结结巴巴,必要言简意赅。
“纪?樛安?师父要见樛安?”应疏月转过身来问。
却见若隐若现纱帐里,他双目静阖,气息平缓到几近无声,像是一尊玉琢的雕像。
应疏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墨三岁!”
熄了东花厅的灯,应疏月沿连廊回屋,披了件斗篷出来,倏跃屋脊上。云棠院里空寂寂的,纪寒舟并未回来。
莫不是宿在宫中殿院了?
思忖他或有要务,应疏月也不再过多去关注,飞身落于京中最为精奢华丽的官邸瓦顶。
自从知道应然要认回她这个从未抱上一抱的长女,一连几夜,她都会到相府的屋脊上坐上一会儿,她倒要看看这偌大的相府,哪一处是能容下她的地方?
想着过几日应然回城,会以什么样嘴脸将她迎进此门,而这掌管一府事务的女主人又会是什么面貌?
虽已来过几日,却是一次都未得见秦婉身影,只见得她所在的院里灯火更亮了,院子周围安排了大概十几暗卫,此时起冲突毫无意义,她便就未近前一探。但从秦婉院里的布防来看,精神状态想必更不如前了。
“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老话不假。
比秦婉院里更好看的还数豪宅东面的院子,那里住的自然是光辉交映的相辉公子。
见他华丽宽阔的精致庭院里刀、枪、棍、戟……摆成一排,十八般兵器样样皆备。
纨绔子们真是会玩儿!吃喝玩乐腻了又开始找其他花样消遣。应疏月感叹。
再看他住处,靠窗的位置一盏烛火正燃,影映出一个潜心苦读的人形,见他专心了一会儿又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最后起身提着灯盏走动,开门刹那,橘红灯光照见几个困顿的小厮靠在屋角打盹,他回头看了眼,似在想要不要叫醒人来侍候。
少顷,他径自出了门,边走边打哈欠,走向一边忽觉不对旋即转身,突然脚下一扭,手里灯盏猛地甩晃,灭了。
眼看人也要跌下台阶。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倏地从青瓦顶闪至,一把拽住男子腰间革带,提正站稳。
受这么一下刺激,他大脑瞬间清醒了,借着庭院中几盏石灯的光,看见了鬼魅一般出现的人。
见她杏眸寒霜,一脸无欲无求的高傲姿态,雪衣黑袍飘飘荡荡,个子不及他高,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应……姐……应疏月?!”应相辉结结巴巴,没想到应疏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你……怎么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应疏月抬动眼皮,浅浅地扫了他一眼,深蓝锦缎交领长袍,颈上没有了叮叮当当的金玉项圈,头发半束半披,一双带着困意的丹凤眼努力睁大,警惕地审视她左右。
他瞳孔急速聚焦,正是看见了应疏月左手握着的剑,猛然一惊,倒退两步:“你……你是来杀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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