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宁都城仿若悬浮于浩瀚银河里，灿烂而寂静。

        日前热闹非凡的集市转眼银铺素盖，灯盏交织的阔街宽坊关门闭户。

        妖怪王爷召傀儡兵谋反的事像南吹的北风，所到之处自动闩紧每一家的大门小窗，生怕有个乱窜的小鬼躲进家宅，祸害亲人。

        可若遇上会飞的鬼，再紧的门窗也是虚设。更有那偏巷矮屋甚至连道挡风的门都没有……

        深巷忽然传来那么一两声呼救也只会使邻居家的门抵得更紧。

        应疏月带着纪寒舟回到云棠院时，整间宅邸漆黑空寂，卧房里还热着，前院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一点动静。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谁的死活，把人睡躺进高榻上后，一屋子的灯烛悉数掌起，回坐到榻沿。

        揉了好几次雾蒙蒙的眼睛才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样，切切一定神，她泪水突然似那开闸的堤洪，奔涌不止。

        纤细染血的手颤抖着靠近想抚他的脸，却在触碰之时被他脸上凝结起的寒霜冰得手指忙跳开。

        她再靠近，用力把他脸上霜晶擦去，一层拭去又起一层，“你练的什么功？怎么还会结冰了？你看，连头发上都是……”一双手不够用似的，她动作愈发慌乱无措。

        抚上他额角几缕银丝，应疏月念念有词，“我去找外翁来好不好？不，先去找……找师父，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妖人的术法怎么解……樛安最乖了，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拿来三床锦被给没有温度的人盖上后，应疏月一步三回头，那张起了冰霜的脸远比第一次在无琊山见他时严重得多。

        出了屋匆匆往外院走想找个下人照看着烧些热水，哪知外院异常安静，没有一个会呼吸的，连尸体都不见一个。

        不应该啊！她魔怔般自言自语，走路不看路，跌跌撞撞出了敞开的纪府大门，迈进自己府门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渊帝特派来护卫两府安全的禁卫在她府上横竖躺一地，纪府的下人和自己府中下人也无一幸免。

        死的全是自己人，还是精兵强将。如果是一般杀手来不可能一具尸首都没留下，除非是众人难敌的高手！

        出门时特意交代流云照看好一府上下，如今前院死了一地，应疏月的第一反应是：师父在哪？还有纪卓峙、青莲他们……

        念及此，她飞也似地一头撞进东花厅，只见静谧的东花厅内墨如雪的房门大敞，屋内烛火忽明忽灭，凭一个习武之人的感觉不难发现里面有圈圈真气正在往四面荡开。

        方还如铅块般沉甸甸的心腾地蹦到嗓子眼，应疏月大喊一声“师父”冲进房间。

        突然脚下一绊，她一骨碌滚在地上，回眸乍见是魁梧壮汉的脚横在门边，“流云！”应疏月爬过去摇了摇他，身体还是软的，人已经断气了。

        他的身上没有明伤，应该是掌力击毁。

        掌力？

        应疏月似乎想到什么，猛一挥袖，打碎进门处一座宽大的山水隔屏。

        隔屏后，一身青衣的男子与一身白衣的男子推掌互峙，青衣男子即是应疏月的师父墨如雪，而那白衣的不是别人，正是慕云嵇。

        不知是何原因，无声对战的两人此刻乌发尽白，面色如纸。

        走火入魔般的迹象应疏月倒真是第一次见，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只要有慕云嵇的出现就不会是好事！

        扒拉出流云紧握在手里的大刀，应疏月紧咬起后槽牙一步步走过去，片刻之间，又见对掌二人四周气流翻涌，残云卷浪，席地相对的人缓缓旋转，升腾。

        身边小件的家具倏地被卷飞起，将两白发人裹在其间。一时间，偌大一间宽屋变得狭窄，好似已容不下强大的云浪，屋顶青瓦纷飞，梁檩断裂，门窗扑扇扑扇，再多一刻此雅致花园就要夷为平地。

        应疏月握紧锋利大刀在狂风中砥砺，盯着空中旋转的人，她深深凝住一口气，死死剜住那袭白衣……

        叱咤一喝，长刀以电光之速杀进战圈，星落之眨眼，一颗妖艳的白头掉落在地，又是一瞬间，美艳的头颅萎缩成一个干枯的朽木桩子。

        还没来得及去注意一直双目紧闭的墨如雪，她就先晕了过去。

        朦胧间，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抱起她缓缓落地。

        “樛安！”应疏月猛然一下惊醒，眼里出现的是一张俊秀冷然的少年脸庞，“南沨……”

        话说南沨带着长影的尸身刚赶到，脚还没沾地就察觉到应疏月府上气浪回荡，想的时间都没有闪身就飞了过来，恰好看见应疏月手起刀落斩下慕云嵇的头。

        想是她已疲惫不堪，全力一击后便失了心力，立时昏厥过去。

        南沨还未说上一句话，应疏月诈尸状从他怀里跳起，跑去搂住废墟里的墨如雪。

        他脸色亦是惨白但好在气息尚稳，暂时不致命。

        想起还在结霜的纪寒舟，她把墨如雪搀靠在墙边，起身打着转，看看南沨又看看墨如雪，说：“你帮我看着师父，我……我去找外翁。不行，”想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定会耽误时间的，“南沨帮我个忙，替我去请柏太医。要快！”

        看她眼里都是惊慌之色，急得像个被鞭打的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南沨心生疑惑。

        当时在祭云宫见到木头一样的墨如雪也没见她如此慌张，眼下他虽白了头发至少还是活的，无至于慌乱成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

        南沨不禁也乱了心神，怯怯开口问道：“大人呢？”话语很谨慎柔和。

        问这话时南沨特别留意了应疏月的反应。可见她表情呆怔一瞬，身子抑制不住地打战，转过脸来大声命令：“快去！”

        无心计较对方现在是什么身份，用的什么语气，只要还能帮个手，就不能袖手旁观。

        她的命令震耳欲聋，南沨从未见过她此种模样，不好的预感盘旋在脑袋里，为不耽误时间，闪身隐入夜色。

        一场浩劫，身边能用的人都不在了，为了方便照顾，应疏月把昏迷的墨如雪背上往隔壁去。

        路过前院时，院墙角落里一个颤抖的女声轻轻呼唤：“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吗？”

        应疏月循声望去，借着雪光，看见个披袄子的小姑娘从院角尸堆里慢慢爬起来，怀里死死抱着个孩子。

        “青莲！”

        如果不是青莲现身，她都要把这茬儿给忘了。

        “阿峙可好？”应疏月忙问。

        “没……没事。我们都好，只是……”青莲泪眼婆娑，默然良久。

        “先跟我走。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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