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噎着应疏月松开抱住他的手,看向床榻里侧满脸霜晶的人,他的五官隐藏在冰晶下模模糊糊,怎么都看不清。
“樛安他……”应疏月支支吾吾,说不出后面的话。
顺着她视线侧眸看去,墨如雪总算知道了自己家这小徒弟为什么会哭得如此伤心了。
发生在纪寒舟身上的情况他也没见过,但看此奇怪症状八成是跟慕云嵇有关。
月族的巫术神秘诡邪,使在不同体质的人身上都可能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当年清川用命救他,身体只如坐化,变成坚硬的石雕状。
今日被慕云嵇突袭,想来取他性命报复伤害应疏月,只是慕云嵇如何也想不到,墨如雪的身体恢复得比他想象的要快,在他要吸取百岁老人的功力时却被对方反吸,僵持不下的两人最后结果是内息纠缠,白了头发。
好在应疏月及时斩杀慕云嵇,否则两人都会同归于尽,连见小徒弟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徒儿不怕……”墨如雪抬袖拭去她眼下泪串,那双眼红肿湿润,卷翘扇睫上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楚楚可怜,很难让人不心疼。
他很想说“师父在”,可是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被慕云嵇一搅扰,原本还能撑到应疏月成亲的寿命只能止步于此了。
如今她未婚夫婿这样,哪里又还能成亲?墨如雪哀叹。
事已至此,既然都是要痛的,索性就让她一次性承受了吧!
他向来无情,不差这一次。
酝酿许久,墨如雪平静正式地说:“人生于世,孑然一身是常态,无论是吾亦或是他,都只是你生命中一道悦目的……或许也不那么悦目的风景。
如那四季轮回,凋了今年的春花,往后会遇见更美丽的夏木……师父独身行世一百多年,见过生离,历过死别,你信吾,一切都会好的。吾墨如雪的徒弟,傲骨凌……”
话没说完,一头银丝轻轻晃晃,倒回枕上。
应疏月慌忙扑过去,拉着他手抚在脸上,大声呼唤,“师父!师父……你不要吓我!樛安他……他都那样了,你不可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撕心裂肺地她把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清楚,带着命令和责怪的口气。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她接受不了。
应疏月转而抓住南沨,哀求道:“南沨,你也是月族人,你也会那换命之术对不对,这样,你把我的命换给师父,我陪樛安一起走。不,还是换给樛安,我陪师父……”
她疯魔一般喋喋不休,抉择不定。
南沨扶起她,心酸不已,“我不会。而且那些秘术早已失传,就连我母亲也只是听说,更不用说我会了。姑娘保重好自己才是,如果大人他知道你这样,会心疼的。”
墨如雪眼眸恹恹,只喘气不吸气,无力冰凉的修长手掌摸上她的脸,湿润温热的泪一直流进他手心里,“送……为师……去……去无琊……”山字未出口,他的手慢慢滑落下去,重重垂在床沿。
空气突然安静了。
悲惨一幕催落在旁所有人的眼泪,心痛之余,又都轮番来劝她身子要紧,不要把自己累垮了云云。
应疏月一句也听不进去,擦干眼泪站起身把人全赶走了。闩上门过来,却见床尾那头一个小娃娃睡得正熟。
他身上厚厚的棉袄露在外面没盖进被里,应疏月木然地走过去,见他肉乎乎的小脸泛着红晕,呼吸沉稳,怀里抱着纪寒舟冰冷的一只脚。
应疏月心里蓦地又是一酸,才两岁的小娃娃会知道这是他的叔父吗?
他们都还没有正式相认啊!
老天这是想让她把眼泪一次性都流干吗?
既然如此,索性就让它流个干净吧!
管那眼泪怎么淌,应疏月也不擦了,用一床被子将纪卓峙裹好睡在一边后,自己爬到纪寒舟身边与他同枕而卧。
许是这一天真的太累,她很快就睡着了,尽管身边的人没有一丝温度,也不会像以前揽她入怀,可只要是在他身边,应疏月就能睡得很好。
地龙火气散尽,宽大的屋子渐渐变得寒冷,睡梦中的应疏月下意识抱紧身边的人。
不知天光几时。
青莲和南沨一夜没睡,连夜召来纪家旧部把死在应疏月府上的府役入棺,亲人尚在的送回老家,没有亲人的就同以前的纪家军葬在京外墓地。像长影这样身份特殊的南沨知道一定是要和纪寒舟一起运回云州,与纪家人葬同一山头。
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壮汉,青莲就想起昨日入夜后,大家都闹哄哄地聚在偏厅暖阁里裁红纸,想着等应疏月和纪寒舟回来后好写春联过节。
后来就听见前院传来尖叫声,全府的人都跑去看出了什么事。她带着小阿峙行动不便走在了后头,还没走到前院就听见外惨叫声连连,除了守在门外的禁卫,其他每一个人的声音她的能分辨。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人在耳边死去,她紧紧抱着被吓哭的小娃娃躲在穿堂角门后不敢发声,后又听见那杀人凶手到处踹门,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不敢侥幸,捂住阿峙的嘴藏进院边一堆尸体里。
那时流云还在东花厅侍候墨如雪,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只是没想到一转眼,熟悉的人就全都不在了。
想着想着,清泪不止。
大雪后的晨曦晃下一层温度不明显的金光,门檐上的积雪却比人先感受到,雪融的水“滴答滴答”,竟似在与悲泣的小姑娘较劲,比比谁的泪水更多。
在这场比赛还未产生结果时,一阵沉重紧促的车马声哼哧哼哧进了宽阔的瑞华坊,停在两府门前。
首当其冲的是一通天冠绣金龙玄袍的男子,他面色凝重地从御驾上一跃而下,疾步走进纪府大门。
南沨和青莲见是慕云渊,来不及见礼急急跟了上去。
“陛下,姑娘她不准人进去!”青莲跑在慕云渊身后,声音弱弱地说。
慕云渊充耳不闻,进了云棠院便一把推开门,高声喊道:“樛安。”
明知不会有人会回应他也还是喊。
昨夜慕云渊知道柏涣之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异国少年抢走后,他立马就想到了南沨,能让南沨不顾礼教尊卑来抢人的背后,一定是跟纪寒舟有关,便连夜派出玄羽卫探查。
他想当然地以为可能是纪寒舟或者应疏月受了伤,因为只有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会为彼此做出跟皇帝抢人的不怕死的举动来。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暗探回来竟说纪寒舟身死,不仅是纪寒舟,就连他的高叔祖慕云雪也走了!
他当时完全不能接受,还把探查的玄羽卫好一通踹打。他本想出宫亲自来看真假,才到宫门就遇到了刚从纪府出来赶去给他医伤的柏涣之,从柏涣之口中,他真真切切地知道了墨如雪和纪寒舟的状况。
他们真的不在了。
忍下万般哀恸,他处理好伤口,沐浴更衣了才亲自来一瞩故亲亡友遗容。
而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只是看看就走,他还带了两口玉棺,两份金缕玉衣来,准备将人入殓带走。
可当他走进纪寒舟房间,绕过入门那座天境曲枝座屏,看见躺在宽榻上的人时,他就知道此事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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