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虽见不得荣府这一门子脑满肠肥的人,可宁荣二府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他们不仁义,贾蓉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荣府没了爵位。
若是荣府当真失了爵位,那样,对他这个贾家族长来说,也是极伤颜面与威风的事。
于是乎,贾蓉在乾明帝身后道:“陛下,族中子弟不学无术于爵何辜,还望陛下看在两代荣国公的份上,为荣府留下些天家恩德。”
贾蓉没有直说,乾明帝却是懂他的意思。
乾明帝思索片刻,而后道:“既如此,你欲如何?”
乾明帝如此问他的意思,其中是有些给他出气的滋味在的。
不过贾蓉却是不打算插手此事,只舔了舔嘴唇,而后回道:“此乃神器权柄,臣不敢妄言。”
“嗯。”乾明帝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思索片刻,看向贾兰,笑道:“贾兰,我欲将荣府爵位予你,你可愿意?”
乾明帝这话一出,屋里荣府众人脸上一时间是千奇百怪起来。
如贾母,眼中明亮,是哀绝中突生出希望来;如贾琏,双拳握紧是面色苍白,心有不甘;如李纨,先是激动,而后暗自叹息;再如王夫人,脸色潮红,一个呼吸间手上佛珠拨了三颗,那架势,恨不得直上前按下贾兰的脑袋……
贾兰听见这话也是一愣,未几,他恭敬行礼道:“草民不愿意。”
“哦。”乾明帝眉头一挑,而后道:“你刚才说,不带名分,不可沾取。现你身为荣府五代嫡子,又有朕金口玉言,名分规矩都是够的,却为何不受这爵位呢?”
贾兰听罢,毫不迟疑正色道:“陛下所言极是,可草民却也有理由。”
乾明帝似笑非笑,道:“直言。”
贾兰一字一句道:“那不该是我的。”
这话一出,乾明帝琢磨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而后,他看向房中荣府众人,道:“宁荣二公何等英雄,可叹三代、四代,皆不成气候,如今,到了五代之中,却是出了两位麒麟子。”
乾明帝说罢,接着道:“贾兰既然不愿意,那这爵位,且先留在朕手上,待日后再说。”
“朕金口玉言,要赏你,自然不能没东西,这样吧,等你十四,自去国子监便是。”
乾明帝说完,看向贾兰。
贾兰恭敬行大礼,道:“草民叩谢陛下。”
……
荣府今天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型,本想过来捞一把肥的,却是捞到了一身的麻烦,还把自家的一等将军的爵位给捞没了。
要知道,这可是一等的贵爵啊,顶着那个名头,守边十载就是一尊超品的侯爷!
现贾兰辞不受爵,荣府众人是有的难受、有的开心,难受如贾母、王夫人,开心则是贾琏、王熙凤……
毕竟,这东西没有落到实处,总归是有些让人心里不踏实的,但这东西却又还没给出去,那荣府大房,也还是有些机会。
这事谈罢,贾母是没了继续留在宁府的脸,只好颤巍巍同乾明帝行礼,而后道:“府中后辈不成气候,倒是让陛下操心了。现蓉哥儿有陛下看望,想来不日便会痊愈。我老太婆留在此地也无用处,便先回去了。”
乾明帝看着贾母头发花白的模样,再又有之前如贾兰这样的荣府五代子弟。此时,他心里面对于荣府的厌恶也去了三分。
毕竟,天家也有些难以启齿的事……
如此,乾明帝便微微点头,而后道:“老夫人自便既可。”
……
待到荣府一大家子离开,乾明帝也生出了几分去意。
今日他本就是来看望贾蓉的,现也得到了确定消息,心里面安定下来。
如此,他便准备离了宁国府,回大明宫处理朝事。也好安排安排,之前贾蓉和他商量的,引蛇出洞的计策。
乾明帝想罢,便准备让戴全摆驾回宫。
就在这时,义忠亲王突然开口,他道:“这里可有僻静处,本王有些事,想同陛下谈谈。”
于湎这话一出,无论是谁,都顿时紧张起来。任谁也摸不清楚,于湎究竟是要做什么。
一个是前太子,一个是现皇上,他们两个虽是亲兄弟,可当真有话说吗?
未几,乾明帝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王兄有话要说,那便选个僻静处吧。”
乾明帝话说完,周氏便应了吩咐,领着乾明帝和于湎出了屋。
宁府这般大的地界,僻静地方自然很多。
可僻静却又不能当真僻静,于是乎,周氏便把二人领到了正院里的一间侧房。
待到了地方,乾明帝先走进房中,而后于湎也踏步进去,最后随手关上了门。
戴全如同一条老狗,守在侧房门前,大有里面一出什么动静,他便恶狗破门,将于湎撕碎的架势。
……
乾明帝和于湎走进房中,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只沉默着。
未几,于湎先挑了把椅子,冲着乾明帝道:“坐吧,二弟!”
乾明帝嘴角上扬,安稳坐下,而后道:“二弟,你很久没有这般叫我了。”
说罢,乾明帝又似自言自语般,道:“自打出了那事,你便不曾相信过我了。”
于湎没有接乾明帝的话,他也选了把椅子坐下,而后道:“我很推崇前唐狄阁老,他有一句话我很喜欢,办案子,看动机、看证据,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便看谁最后得利。”
于湎话说到一半,盯着乾明帝,接着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那事是你做的,毕竟嫌疑这东西,随便就撇清了。”
“不过,自从贾蓉出了事后,我便动摇了。”
于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抬起头看了乾明帝一眼,最后道:“我这一生,已经没了什么追求。我所希望的,是你莫要想自古以来的皇帝一样,把臣子当成工具。现还活着的人里面,我最对不起的,是贾蓉生母周氏。若是贾蓉当真撑不过这遭,我想请你莫要摸浑水,无论怎样,都得给贾蓉一个交代。”
乾明帝听罢于湎的话后,眉头挑了挑。他没有想到,于湎最后的话,居然是为贾蓉说的。
乾明帝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过了半饷,他淡淡开口道:“自古以来,这个词朕不喜欢,不如改成,自今以前。”
说罢,乾明帝接着道:“交代不是朕给他的,他想要交代,自去取便是,朕放手任他施为,左右,他又无事。”
于湎初听乾明帝的话,眉头皱起,似有隐怒在其中,待听到贾蓉无事后,他眉头猛的一挑,而后站起身来,高声道:“他无事!”
于湎这一嗓子,乾明帝如微风拂面,屋外的戴全却是被惊了进来。
戴全推开房门,见屋中二人并未有动作,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找了个台阶,开口道:“万岁爷,千岁爷,奴才想问问,要不要茶水。”
乾明帝无奈看向戴全,道:“斟壶茶水进来。”
说完,他又道:“朕和王兄谈着家事,无我的吩咐,后不许唐突打扰。”
戴全恭敬应了,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经过戴全这么一打岔,于湎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他重新做回椅子,而后道:“他无事,为何一副濒死姿态,太医都查不出来。”
“呵。”乾明帝轻笑了声,道:“你当朕赐他寿乡名号是乱取的吗?此子,长了不下三十个心眼,同魏寿乡侯贾诩一般模样,只有他算计别人,哪里有人能害他。”
“他毕竟也是一位伯爷,走南闯北的,遇到些异人也是应有的道理。”
说罢,乾明帝斟酌了番,接着将贾蓉的算计同于湎说了。
于湎听罢,先是苦笑一声,而后摇了摇头,道:“我倒是白担心了。”
……
两人一番话说完,屋里气氛也不想一开始那般冷淡。
又待过了会,戴全送来茶水。如此这般,这一对天家兄弟,一边吃着茶水,一边诉说着事情,倒像是普通人家的老兄弟般。
乾明帝是个仁德的天子,颇有人情味,哪怕是之前,国库空虚、国事艰难,他也从不曾克扣过于湎每年的俸银,宫里有什么好的,他都是先给乾宁帝,而后便是于湎。
一直以来,隔绝两兄弟的,其实是于湎心中的刺。
现这刺被拔了,两兄弟又静下心来说了些家常,待说到些幼时事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颇融洽了。
又待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乾明帝话头一转,开口道:“国事艰难,不是一个贾蓉就能改变的,现人手短缺,朕想同你要些人。”
于湎闻言,笑着吃了口茶,道:“你要哪些,我便同他们讲,只要你敢信他们就行。左右他们留在我府里,也是白吃我的银子,平白长了一身肉”
说完,于湎又笑道:“自小,你要的,我从来不曾说过二话。”
乾明帝嘿了声,脸上看不出喜怒来,道:“我也不曾要过什么。”
说完,他道:“人不用太多,最主要的,是要有用。莫怀是必须的,此人当年在顺天,做的是同贾蓉大差不差的事,他的政见,同贾蓉很是相似,也契合新政。”
“还有,此人当年落了我的面子,我不同他追究,但他得把面子还给我。”
乾明帝说完,于湎点了点头,道:“待明日,他便会入宫了。”
……
如此,又是一段时间的闲话。
待到时间来到午时三刻,太阳直挂在天空,屋里也有些热了起来。
乾明帝正同于湎说到他们二人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事。
待到乾明帝说完,于湎顿了顿开口。
他道:“你这个皇帝,坐的要比我好上许多,不过你有两点做的差了,一是心太软,二便是太子之位还未定下。”
于湎说罢,又道:“心软,这不是一件坏事,有些人情味是好的,左右你有心硬的臣子。”
“不过,现国事一天比一天相较之前更好,太子之位,你得早早定下。于炘他们三个,大的二十好几,小的也有十八九岁了。再不定下来,人心思动。”
乾明帝吃了口茶,道:“定太子,左右一道旨意的事,只不过,我想再考教考教他们三个。我不打算立长,只打算立贤。”
乾明帝说完,难得流露出苦色来,他又道:“如此大国家,来钱如流水,花钱也如流水,现国库又有些空荡,都得朕给添补。”
“如今,父皇修道东宫,你又住着太子府,我若是冒然定下太子,只修建府衙,便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若是马虎过去,说不得大乾又能多出些路桥水渠来。”
于湎闻言,呵呵笑了声,道:“你这个抠门的性子,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说罢,于湎正色道:“我那义忠亲王府,虽牌匾高挂着,却也挡不住多心人的想法。既如此,我便搬出去,让它重回太子府的名号来。”
“如此一来,你也不用多花费银钱,我搬出那里,也绝了许多人不该有的心思。”
于湎说完,乾明帝沉默了半饷,而后道:“好。”
……
乾明帝同于湎在宁府正院侧房中谈论了近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乾明帝走时,脸色阴沉,似有天怒藏于肺腑。
而于湎,也是面色不豫,待到乾明帝走后,他便也出了宁府,直回义忠亲王府了。
……
如此,荣府众人离开,乾明帝与义忠亲王也走,宁府便没了其他事情。
等到第二天,长安城解封,路上多出些行人来。
这三日功夫,众人被憋在屋里是憋了个够呛,可不待他们好好放肆一番,不知从哪里来的三则消息,又让大乾百官、神京百姓头皮发麻起来。
一是寿乡伯贾蓉被人下毒,现情况不佳,恐怕就只有三两日的光景了,宁府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
二则是当今天子同义忠亲王不睦,前内阁首辅莫怀进宫,再没有消息传出,怕是已经被杖毙了。
三更是惊人,那便是当今天子欲要立下太子,在三子间,选定日后继承大统之人。
这三则消息,如同一阵阴冷寒风吹过长安城,使人在初秋季节,已是浑身冷战。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天里,偷偷离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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