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起来,谁都明白王邈言外之意。
击败姚承泰,拿下符离只是第一步,偌大徐州,萧县的尚云溪、丰县沛县的卢启明、下邳沐阳的俞明真,以及彭城中的时酆,一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谁手里都掌握着上万兵力。
如果要想靠一步一步打过去,淮右绝无希望拿下徐州,不说兵力上的损耗,单单是时间的迁延,西面亳州的袁军就要毫不犹豫的猛扑而来,届时也许本来为生死仇敌的袁氏与徐州方面又要联起手来反噬淮右了。
淮右要打徐州,那就不能按常规来,击破一个,震慑一批,招纳一批,最终达到拉拢多数,鼓励少数,一举得手,这才是上策。
不打掉姚承泰,无以展示淮右的实力,徐州这几大兵头,不会把淮右放在眼里,只有打掉姚承泰,才能有资格去和卢启明、俞明真谈条件,也才能最大限度集中力量消灭或者迫降尚云溪和时酆。
打掉了姚承泰,只是第一步,甚至可以说最基本的第一步,才算是踏入了门槛,如何分化拉拢卢启明和俞明真,如何击败尚云溪和时酆,那才是真正的大招。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们只能走好每一步,才能谈得上其他。”杨堪的气势也被激励了起来,“解决掉姚承泰,我们才有资格说其他,我们既然定下了目标,那就只能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往下走,变数固然很大,不可预测的因素也很多,但是我们淮右军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淮右军怕过谁来?”
“我们当然不是怕,否则何须在这里商量了?但是却需要在之前把许多事请考虑清楚,尤其是一些临机应对的策略要考虑到,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我们都懂。”王邈不满的皱起眉头。
眼见得二人就要起口角,江烽沉声打断:“好了,此事按照计划进行,一些细节和具体的方略尚需调整完善的,白陵下来再议,有一点我们需要明确,确定的计划没有特别的原因,我们不再改变。下边,我们来商议具体的出兵时间和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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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沉沉的天气终于露出了一丝亮光,雨渐渐停了。
船上的士卒们终于都可以舒一口气了,这种雨天憋在船舱里的滋味委实不好受,感觉得都快要发霉了。
梅况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也不喜欢下雨,尤其是这种行船时光,但是对于这一次来说,下雨却是好事,无他,起码河岸两边会少许多斥候探马。
自打过了临淮之后,梅况精神就高度紧张起来,他几乎是和田春来二人轮流守班,不敢半点轻忽懈怠。
这是一次长途奔袭,而且是要经过敌人境内相当长一段路途。
虽然敌人现在还不知道己方已经成为他们的敌人,甚至还以为这是在为他们境内运送粮食,但是这么大规模的船队过境,要说没有一点儿警惕那是不可能的。
刚过境临淮,进入泗水不到五十里地,感化军的斥候就赶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小队骑兵沿着河岸追赶,船队不得不停船,接受检查。
应该说前期连续不断的运送粮食的确起到了很好的麻痹效果,虽然水军船队的船只和运送粮食的船只还是有些区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所有能用的船只都已经用了起来,前期运粮的船也是乱七八糟各色都有,所以在刻意将改装遮掩过的军船与粮船混杂在一起之后,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为了防止暴露,军船不得不将早已经开始使用的特殊纵帆都收了起来,重新改用老式的横帆,行进速度也大大拖慢,不过本来就有粮船一起,速度也没办法拉起来,所以也无所谓了。
三十多艘船的大型船队,这样一路行来,已经遇上了好几拨探马斥候了,好在沿路都已经提前表明了“运粮船”的身份,大部分也都算是敷衍过去了。
汴河,又称汴渠,通济渠,是开凿于隋代的隋唐大运河首期工程,够用了河水和淮水两大水域,也成为唐以来最重要的南粮北运的通道。
虽然在晚唐以后随着中央政府龟缩于关中,中原地带被大梁所掌控,但是这条沟通河南和江淮的通道依然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来自江淮吴地的粮食、丝绸、茶叶、瓷器、食盐,尤其是粮食、瓷器和食盐这些大宗货物,都大量通过这条水运通道向中原输送,并通过中原运往关中、河东乃至更远的西域和漠北。
之自晚唐以来,河朔中原地区日益残破,尤其是河朔地区,水旱交织,更是对来自江南的粮食依赖日深,北方所产的麻布、皮革、铁料、棉布、马匹、土产也通过这条通道向南输出,但远不及南方对北方的输出,所以也日益显得北方的贫瘠枯竭。
这也使得从南向北的船队日多,而且几乎都是满载,而从北向南的船队则很多时候轻舟南下。
河岸上一道人影在苇荻中一闪而逝,这是己方的斥候细作,通过铜镜反射光传递过来的信号表示前方三十里地又出现了淮北斥候,提醒船队上小心。
看得出来,淮北虽然在经历了蚁贼的荼毒之后荒芜了许多,但是俞明真仍然没有放松对这一区域的控制。
虽然限于兵力不足,俞明真只在下邳和沐阳驻军,像临淮这种泗州的州治所在都只有一军团练驻扎,但是俞明真很清楚,只要控制住了下邳和沐阳,就基本上算是牢牢的控制住了泗海二州了。
一道身影一跃而来,是田春来。
“况兄。”
“春来。”
“岸上又在发信号说淮北斥候又来了。”
“嗯,俞明真还是很小心的,不过可能他们都没有料到我们会用这种方式长驱直入吧。”梅况点点头,轻轻抚弄着腰间的绿沉剑,“无闻堂干得很不错,上下打点,虽然俞明真小心谨慎,但是淮北下边骨子里已经腐烂了,焉得不败?”
“君上心思深沉,这无闻堂的渗透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到的,也就是说,起码是前年我们寿州尚未入淮右时,恐怕君上就已经着手了。”田春来也不无感慨,“我一直以为我们寿州对淮北淮南了解很多,进入淮右之后才发现,人家比我们考虑更远更深,寿州败得不冤啊。”
“怎么,还不服气啊?”梅况笑了起来,“还在念念不忘?”
“呵呵,哪里话,败在君上手里,心服口服啊。”田春来自我解嘲,“起码我们寿州从未想过要夺庐州,从未想过要硬撼李昪,以前都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跟随了君上,才算是跳出这片天地,用更高的视野和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精彩啊。”
“嗯,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不上君上的节奏和步伐,稍不留意就要掉队,我都觉得我自己几乎是每天都需要反思自己。”梅况目光透过船篷的缝隙望向河岸,“三年时间,打下如此江山,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恐怕早就安于现状,最起码也觉得自己该停下脚步休整稳定了,但君上好像从来不知疲倦,不知停歇,这一步尚未跨出,他已经就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是啊,想到这一切都觉得热血沸腾,跟随君上走每一步,才觉得日后不负此生。”田春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我们寿州三姓也可以踏足徐州,这在以前怕是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
正感慨间,一支椋鸟从水面一掠而过,停留在了船篷上一处特制的鸟巢上。
梅况和田春来的目光都落在了鸟巢上,很快一名专门的人员便爬上鸟巢,从椋鸟脚上取下一根竹管,疾步而来。
接过蜡封竹管,梅况观察了一下印记,这才启封。
竹管中一张纸条,但从字句上是根本看不懂意思,早有旁边人递上了密码本,对照着翻译,很快内容就出来了。
看见梅况脸色微变,田春来意识到情报里的内容恐怕是不太好的消息。
“俞明真突然带领一军从下邳进驻虹县。”
合掌将纸条碾碎,落入河中,梅况面色恢复了平静。
“哦?”田春来也皱起眉头,“一军?谁是带兵大将?”
“俞明真本人!问题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虹县?好像俞明真一直长期驻扎下邳,甚至连彭城都经年未曾回去过了,怎么会突然带兵到虹县?而且俞明真手中兵力本来就不足,正在紧锣密鼓的整编军队,怎么可能会突兀的派兵到虹县?”梅况脑海中急剧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不搞明白这个问题,一军之力虽然无法挡住自己两军北上步伐,但是一旦暴露,失去了突然性,再要想突袭通桥,那就不可能了。
“命令船队暂时放慢速度,我们需要时间马上搞清楚俞明真的意图。”梅况知道这一路免不了会遇上一些突发事件,但是却没想到会遇上俞明真亲自带兵进驻虹县。
俞明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旦他起了疑心,这就有些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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