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村爆出了大新闻。
孙家二小子进县革委会当官了!
他不是在县城读高中吗?
还没毕业就被分配进去了?
太不可思议了。
双水村人人都知道,孙玉厚是村里最苦的人。
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张嘴要吃饭,还要拉扯着二弟孙玉亭、女儿兰花一家。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都不够花的。
他家二小子孙少平在县城读高中,也是穿的破破烂烂的,跟一个叫花子似的。
结果才上了半年学,就成了公家人了。
这个办事员,是多大的官?
是他的官大,还是福堂支书二弟福军的官大?
他俩都在县上,谁管谁啊?
也有人说孙家风水好,当年米家镇的米先生怎么怎么说。
刘玉升说他早就算出孙少平是文曲星下凡,看,应了吧……
……
当然这些都是无知人的瞎扯澹,但消息传开之后,来家里的人也比较多,有支书田福堂,还有他二爸孙玉亭,副支书金俊山,以及村里的能人田海民、金俊武……
人家过来不是巴结孙少平的,这些都是明白人,知道他孙少平这个小小的办事员的分量。
最多过来走动一下,只能说联络一下感情,也算提前投资,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这些人精儿都很乐意。
兰花一家早就回去了,他们家是没有地方住的,妹妹兰香这就几天一回来就围着少平问东问西,什么原西县城有多大,街上都卖什么东西,县革委会里面是怎么样的,里面有没有解放军……
兰香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谷雨答应她有时间带她去县城玩,如果是放假还可以多玩几天,高兴得小女孩遐想了好几天。
孙玉厚觉得憋了一辈子的心,终于舒心了。
比当年二弟孙玉亭去当钢铁工人还舒心。
小儿子当了国家干部,这日子总算有奔头了,不说别的,光每月工资就三十几块钱哩,在公家吃饭还不花钱,这个孩子是有福气的人……
就是亏欠了大儿子,他读书可比他弟读的好,可是怪自己没本事,让他回家劳动,到现在都给孩子没说上一房婆姨……
每每想起对大儿子的亏欠,老汉揪心地疼。
孙少安既为弟弟的事开心,也为他和润叶的事痛苦,这几天话也少了不少。母亲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什么,是累着了。母亲埋怨他,集体的事,用不着这么拼死拼活……
谁又能了解孙少安的痛苦,他觉得只有拼命的干活才能不去想润叶,不去考虑他们的事情,把自己搞的全身疲惫,才能睡的如同死去。
孙少安在自己昏暗的小窑洞里,又翻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少安哥: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咱们慢慢再说这事
——润叶
谷雨当然看出大哥的不对劲,私下里问过母亲,说润叶姐来找过大哥,两人还一起去了石圪节。
对此谷雨只能无奈摇头。
年轻人就是这样,遇到感情的事总是走不出来。
看来还得让我开导开导。
吃过晚饭,孙少安一个人蹲在门外土坡边上抽旱烟,谷雨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蹲下:“哥,咱俩聊几句。”
“啥事?”孙少安问道。
谷雨说:“润叶姐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孙少安大吃一惊,手里的烟斗掉下去了也没注意,他吃惊地看着弟弟,
这事你都知道?
难道是润叶给他说过?
孙少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弟弟这个问题,只能是低着头抽烟。
这才发现烟已经掉地上了,赶紧捡起来吹了吹,又吸了一口。
谷雨接着道:“你觉得你是农民,润叶姐是城里的老师,所以不可能在一起,勉强在一起也不幸福对不对?”
果然是能进县革委会当干部的人,弟弟这话一针见血啊。
孙少安心里这么想,嘴上依旧不说话。
谷雨到:“大哥,你要是真心喜欢润叶姐,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你有办法?”孙少安吃惊的看向弟弟。
心里依旧有点怀疑。
“哥,其实农民这个身份无所谓,关键是咱家穷,可咱家以后绝不会再穷,我寻思着,你也别干那个小队长了,县里这个煤田很大,肯定会建大煤矿,前所未有的大煤矿。到时候肯定要在咱们县里招工,我寻思着煤矿必然要配备运输队,你先跟着俊海叔学开车,到时候煤矿一上马,我就想办法把你安排进运输队。”
李向前是运输队的,孙少安也是运输队的。
就算李向前背后有李登云,大哥背后还有润叶呢。
孙少安被弟弟的一番话说的心动,开车是个好工作,确实是一条路,这样一来他的问题就解决了,就问:“万一这煤矿开不起来呢,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谷雨笑道:“这煤矿肯定能开起来,你放心好了。”
现在只是等勘探,等结果出来,众人会发现这是一个世界级的大煤田。
历史上这块煤田是80年勘探发现的,84年才上马。
但现在不一样。
苗凯、冯世宽心里念念想的“工业学大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赶紧督促上马?
谷雨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把这个当投名状。
而且他也考虑到了哥哥的事。
只要进了城,孙少安站稳了脚跟,他就不会比任何人差。
当然,想把孙少安招进去,还得想想怎么办。
星期六起了个大早,谷雨换上新衣服,带上他的烂被褥就骑自行车往原西县城。
县革委会大院空的宿舍窑洞很多,说明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城里人,所以他们是住家里的。
宿舍就一张木板床,和一套旧桌椅,还算干净,不需要太过打扫。放下东西,谷雨骑车前往县高中,金波回家还要用自行车哩。
金波已经准备好回家了,见到谷雨,接过自行车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哩,刚和润生说好坐他的车回去。”
“哪能不来哩,先熟悉一下里面的情况,收拾一下宿舍,还有些东西要买。”孙少平笑着说:“行了,不和你说了,赶紧回吧,润生都等不及了。”
走出校门的时候,谷雨又遇到一个熟人。
“郝红梅同学,你好啊。”谷雨笑着和这个女孩打招呼。
这是孙少平的初恋,大家都曾经很苦,也算患难与共,谷雨不介意打个招呼。
“孙……少平。”郝红梅声音不大,说完话赶紧又低下头去,脸一下子红了。
是真的红了,因为今天穿中山装的孙少平特别帅,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
谷雨掏出那本《红岩》来,说道:“当初说好借你这本《红岩》看的,结果这几天太忙就忘了,我现在要上班去了,有别的书可以,祝你学习进步。”
郝红梅愣住了。
她知道孙少平原来和自己一样的贫困,不知道这嗯么回事,转眼去县革委会工作了。
不是高中都没读完吗,怎么就参加工作了,难道是他家有什么厉害的亲戚?
“这个……我……谢谢你。”郝红梅很激动的接过这本书。
她对这本书期盼许久了。
因为她爷爷是地主,读过这本书,然后讲给她爸爸听,她爸爸给她取名字“红梅”,就是从里面的“红梅赞”的歌词里取得。
所以她早就想看这本书了。
郝红梅十分感激孙少平,但转念一想到:“我记得你从图,你送给我,不用还吗?”
谷雨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到时候就说丢了,赔点钱就是,宝剑赠英雄,《红岩》送红梅,十分恰当。”
郝红梅低下了头,脸色红扑扑的。
谷雨笑了笑,摆摆手和她分别了。
看着谷雨洒脱的背影,回味着刚才沁入脾胃的芳香,郝红梅将《红岩》放到怀里,冲着远去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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