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言那日将洛千城的衣裳抢去换上后,便穿着他的衣裳,往北临的边界赶去。可这洛千城的的衣裳自然是价值不菲,她途中因此衣裳还招来盗匪,惹来不快。是以,她路过一座小镇时,便将这做工精细的云锦衣换了套寻常的棉布衣衫,又将自己扮作一落魄的老叟,这才瞒过洛千城的侍卫,平安抵达北临的边城,也便是距瞿居关最近的申城。南韫大军呈围攻之势,切断瞿居关内军士与外界的联系,瞿居关内粮食紧缺,关内的百姓亦不得随意进出。
烽烟从未消散,天边黑云蔽日,本就阴沉沉的天色,现下更显暗无天日。一路行来,入眼尽是因战乱受苦的百姓。但有衣着罗绮者,路边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便朝他们伸出手,满眼乞求。小孩在母亲怀中凄切地哭啼这魂儿,年岁大些的人,饿得迈不动脚,倒在路边。
晏殊言一眼望去,心下酸涩不已。若不是她昏睡了三日,北临便也不会如此连连败退,最终被逼退回瞿居关内。临近瞿居关的众多申城百姓,便不会如现在这般,挨饿受冻。思及此,她心中是愈发地自责了。
街角快速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晏殊言见状,一脸的不可置信,而后紧紧地追了上去。跟了好几条街,那身影愈发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她这才有些确定,连忙唤道:“临钰!”
那脚步匆匆的人闻言,止住了脚步,回身望着她所在的方向,有些迷茫。好半晌,临钰才瞧见了站在街角的她,迷茫当即便被难以掩饰的欣喜所取代,他朝她飞奔而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阿言,你果然还活着!大臣们都说你战死沙场,宫内也传遍了此事,我却坚信你还活着,因为我知晓,阿言向来是个守约的人。”
晏殊言被临钰紧紧拥在怀中,这些日子来的胆战心惊终于被安定所取代。
“阿言,你知道我寻你寻得有多苦吗?”临钰心疼地望着她,言语之中尽是深情,“我真的好怕,怕自己日后再也无法见到你。”
晏殊言微微抬起头,凝视着临钰,眼角微微湿润。他神色倦怠,眉间尽是愁容,风尘仆仆。临丰帝曾教诲他,道是太子亦代表着北临这整个国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即便是一缕发丝,一片衣角,皆应当注意,不得有损国威。是以,临钰自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她心下感动不已,除却家人,还能有一人能如此真心相待,她何其有幸!然而,心中充斥着更多的是酸涩,只因,她忽然觉得,她似乎,不再是一个守约的人了。
临钰见她亦是风尘仆仆,一身狼狈,便将她带去驿站歇脚。她在厢房中梳洗好时,临钰早便在外面唤下人备了一桌佳肴,正等待她出去用膳。临钰见她出了门来,便执起勺子为她舀了一盏汤,温声道:“阿言,你风餐露宿了这么些日子,身子定是吃不消,快来喝些乌鸡山参汤补补身子。”
晏殊言望着那满桌的佳肴,腹中虽空空如也,却迈不开步子。一路走来,她看见的那些百姓,便是极力省着吃,家中的粮食亦被吃光了,成日里是饥肠辘辘。即便此处邻近南韫,气候远比帝京温和,却依旧还是有些冷,或许是心更冷吧。她一想起那些可怜的百姓,便没有了食欲。
“阿言,怎么不吃?莫非是这饭菜不合你的胃口?”临钰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是如此,我便让下人们换其他的菜式来,如何?”
天家的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自然是不知民间疾苦的。晏殊言有些苦涩地笑笑,道:“不用了。”说罢,便坐下来。临钰见状,又连忙拿起银箸为她夹菜,满脸殷切。这一顿饭,晏殊言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
“临钰,你为何会忽然来申城?陛下可知晓此事?”吃罢饭,晏殊言终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太子的安危关系着北临日后的国运,临丰帝定然是不会允许他来此。只是,若非有临丰帝的准许,太子连帝京也无法踏出一步,又何来机会到此处?
太子闻言,解释道:“前些日里,传来你战死沙场的消息,我却不信,欲出宫寻你,却想不出法子。而扈州知府上书,道是扈州连降大雪,压塌了不少民房,又冻死了些百姓,而扈州的饷银与所需经费相比,便如杯水车薪罢了。一时之间,扈州怨声载道,几欲起义。我听闻此事后,便向父皇请旨,前去扈州赈灾,这才有机会来此处寻你的下落。然而,接连几日,我派出的侍卫都未曾在此打探到你的踪迹,而父皇又催着我早些回宫。我在申城已耽搁了好些时日,便不能再拖下去了,是以,我本来是打算今日动身离开。只是,冥冥之中,上苍却让我又见着了你。”
晏殊言浅笑着望着临钰,并未开口说话,或许,这便是临钰所说的上天注定。
临钰思索片刻,继而问道:“阿言,你与我一同回京可好?”
晏殊言沉默了半晌,才道:“临钰你,何出此言?”
“阿言,如今天下人皆以为你战死沙场了,这于你而言,正是恢复女儿身的最佳时机。从此,你便无须再惶恐度日,担心你的身份为晏家带来的灾难。且父皇亦另安排了主帅,这南北之战,孰输孰赢,皆与你无关,与晏家无关。”
“可是,我不能如此自私。正因我的过失,北临大军才退至瞿居关,申城、瞿居关内的百姓,皆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我若便这般离去,实是不忠不义。”晏殊言摇头拒绝道。
“阿言,此事于我而言,亦是最好的机会。不久便要立春了,只有如此,我们才能顺利成亲。若是你再回军营,上阵杀敌,届时,便没有再能用以脱身的法子。你的弟弟身子虚弱,若是你我二人成亲,总不能将你们的身份换回来,让他拖着羸弱的身子上战场杀敌吧?”临钰苦口婆心地劝道。
晏殊言又何尝不知?除却这假死的法子,再无稳妥的法子令她金蝉脱壳,回归女儿身。她皱着眉,似是左右为难的模样,只是那双清澈的眸中,却闪耀着睿智的色彩。好半晌,她才长叹一口气,对临钰道:“此事一时半晌难以作出决定,你让我先思量一晚,明日再论此事,如何?”
临钰见状,也只得答应道:“阿言,你定要想仔细了。时间紧迫,明日清晨,我便要启程回帝京。我希望,你能与我一路回去。”
“我会仔细思索的。天色不早了,我亦有些乏了。若是无事,我便先去歇息了。”晏殊言打着呵欠地说道,眉眼间俱是困意。
“那我便不打扰你歇息了。”说罢,临钰便目送着晏殊言进了厢房。
天色尚早,临钰便起身了,临丰帝不知他来申城一事,自然是催得急了,让他早些回宫。他在申城多耽搁了些时日,为了早些回帝京,路上也容不得他再耽搁了。若是被临丰帝知晓,他私自令近侍扮作自己的模样前去扈州赈灾,而自己却到边关寻阿言,届时,父皇对晏家,必定是欲除之而后快。
“阿言,你起身了吗?”临钰站在厢房外,轻轻地敲着门,朗声唤道。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也不曾有人应他,踯躅了半晌,他才道:“阿言,若是你再不应我,我便进来了。”说罢,轻轻推门而进。
屋内空无一人,榻上的锦被还如最先那般,看来是未曾动过。一封折好的宣纸,孤零零地躺在桌上。临钰心中有不祥的预感,颤颤地将那宣纸拿起,打开。
信中只有五字而已,却比这世上最狠毒的咒骂之言更伤人心:“再见已陌路。”
宣纸自他手中滑落,飘在地上。那字,隽秀清丽,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剜开他的心。那个曾经与他言笑晏晏,把酒言欢的女子,那个曾与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女子,却好似消失在这时光的缝隙中。即便是身居高位的他,亦是有心无力,只能握住她留下的一缕清风,苟延残喘。他是外人眼中风光无比的太子,是天下女子爱慕的对象,可除却晏殊言,再无一人真心相待。而他的一切,皆是临丰帝给予他的,任凭他掌控旁人的生杀大权,一切却还须看着临丰帝的眼色行事,讨他欢心。若是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位九五之尊,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他的一切,都岌岌可危。突然,他心中升起一股恨意,恨他为何不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恨他为何不能许她盛世无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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