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珑小心翼翼地将晏殊言搀扶回了殿,她立于一旁,望着坐在小榻上的晏殊言,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娘娘是真心喜欢着陛下,而陛下亦是真心待娘娘,娘娘你又何必非要执着于离开呢?难道娘娘你有什么苦衷吗?”
晏殊言闻言,苦笑着答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有苦衷。如若我继续留在南韫做他的皇贵妃,有朝一日,若是被北临的人知晓此事,这便是通敌叛国。按北临的律法,通敌叛国,应当株连九族。是以,我又怎能为了这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若是因此害得家人枉死,我即便是死,也难消这罪恶!”
子珑闻言,有些惊讶,开口道:“子珑当时猜得不错,娘娘你果真是北临的人。那么,娘娘,你是北临晏家的人吗?”
晏殊言点点头,道:“我猜,即便你已然知晓我是晏家的人,但你对我的身份亦是尚有诸多疑问,但此事有关我晏家的存亡,我不能再与你多说。如今我在这宫中待了好些日子,不知宫外的情况,更是不知北临的情况。我阿爹他身子不好,我临走时还是隆冬时节,如今,酷暑已过,我便实在是担心不已,不知他如今身子可好?一想到此,我离开的想法便愈发地强烈了。”晏殊言叹息着说道。
“娘娘你如今身子不好,便先留在宫中将身子养好再做打算罢。至于晏家的消息,我届时替你想想办法,看看能否从相九那里套些话来——娘娘你此前写的药方看来是效用不大,娘娘吃了好些日子了,身子也不见好,这可怎么办?”子珑有些担忧地说道。
晏殊言闻言,心中有一丝苦涩。她的身子为何不见好,她自然是知晓的。她这病,已是无药可救了,而她的身子,亦是只会日渐衰落下去。如今喝的这些药,不过是勉强令自己的脸色看着要好些,不被旁人察觉到罢了。“我的身子,我这病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是看着有些虚弱罢了,其他的倒还好,子珑你也无须担忧。”晏殊言故作无意,笑着说道。
未久,子珑出殿去寻相九,欲为晏殊言打探北临的消息。晏殊言不喜旁人伺候,一个人在殿中百无聊赖,便寻思着做些事解解闷。她思索半晌,这才忆起自己许久也不曾作画了。阿弟年少时便画技了得,被临丰帝誉为“丹青妙手”,她虽是亦有些功底,但与阿弟相比,还是逊色几分。她扮作阿弟入宫成为太子侍读后,为了不被人察觉出异样,她还特地跟着阿弟学习丹青,虽然不曾有在众人跟前展现的机会,但她,亦算得上是丹青高手了。
思及此,晏殊言便起身,行至书案前坐了下来。提笔时,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画些什么,倒是有些为难。思索了许久,也不曾有所结果,便只得随心而走,随意画了起来。她在这书案前一坐,便是个把时辰。她做事时,素来便是无比专注,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是以,竟然连子珑进殿,来至她身边亦是不曾察觉到。晏殊言画完后,长舒了一口气,放下笔时,便听得子珑在身旁以惊叹的语气赞誉道:“娘娘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才女,这画真真是栩栩如生。奴婢看着,便以为陛下他现在就站在奴婢跟前,吓得奴婢忍不住行礼了!”说罢,抬手便为晏殊言揉肩,“娘娘,奴婢将才去寻了相九,不过相九他对北临之事亦是不怎么了解。奴婢猜测,或许是陛下有令,不许相九与奴婢议论此事。是以,相九才不告诉奴婢。”
晏殊言闻言,这才清醒过来,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幅画。那画中之人正是韫彧之。重重的鎏金高阁,高高的朱红宫墙,天色湛蓝,他一袭白衣胜雪,洒墨为发,嘴角的笑意,暖得几欲融化终年不化的雪山。晏殊言这才惊觉自己画的竟是韫彧之,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子珑在她身后笑吟吟地说道:“单是娘娘这画工,便能生生令后宫中的那些妃嫔们黯然失色了,更遑论其他。”
晏殊言闻言,急忙将这幅画卷了起来,搁至一旁,正欲开口,便听得窗外有鸟儿鸣叫。鸟鸣清脆宛转,却又异于寻常的鸟鸣声,仿若在呼唤着什么。晏殊言听得这鸟鸣,面色一喜,便寻了个借口,让子珑出了殿去。晏殊言这才站起身来,行至窗边,望着枝上的白鸟,招了招手,低声唤道:“小白,过来!”那白鸟听得晏殊言的呼唤,飞进殿来,盘旋一周后,这才落到晏殊言的手上。
这只白鸟是莫语曾经送给她的玩物,颇有灵性,她唤它“小白”。如今,它不在北临好生待着,却飞来了南韫这皇宫之中,看来,定是有什么事。晏殊言仔细打量着小白,这才在它的腿上看见一个极小的信筒。她笑笑,知晓定是莫语让它前来送信。她取出信,逐字看着。
“为父今已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如今,圣上及百官皆以为孩儿已死,为父如今惟有一愿,那便是只希望孩儿幸福。勿归,勿念。”
晏殊言读罢信,双眼微润。或许,乞巧节那日,莫语确实是打算前来带她离开。但,经黑衣人刺杀一事后,莫语便已看出了她对韫彧之的情意,亦是知晓了自己内心所想,是以,这才让小白将阿爹写的信送来。如今,阿爹终究看透了临丰帝,交出兵符,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事。亦或许,此事也是与她有关。她受伤失忆,覃凌回了北临,将这些事悉数告知了阿爹,阿爹一直便是对她心存歉意,是以,为了她余生的幸福,亦不愿她再为难,这才告老还乡,亦送了信来,让她别再回去。
晏殊言愈想,便愈止不住眼泪。子珑做完晏殊言吩咐的事回殿时,便瞧见晏殊言站在窗前,兀自垂泪。她走过去,望着晏殊言,唤道:“娘娘?”
晏殊言沉思了许久,听闻动静,这才如梦初醒。她转身望着子珑,脸上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道:“从现在开始,我要为自己而活——子珑,替我选一身喜庆些的衣裳,我要去见阿之。”
子珑闻言,面上尽是笑意,急忙应声道:“娘娘能这般想,自然是极好的。”说罢,便去为晏殊言寻了件雪色宫装。这宫装以云锦制成,衣襟上是以银线绣成的寒梅,袖角与裙角上亦是有朵朵寒梅点缀,别致却又不失典雅。晏殊言换上宫装,便让子珑为自己梳妆打扮。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有些苍白,便在自己的面颊上涂了些胭脂。再细瞧片刻,便又在自己的唇上抹了些朱红色胭脂。
子珑本在为晏殊言梳髻,见状,笑道:“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娘娘对陛下的心,奴婢当真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即便娘娘不曾打扮丝毫,在陛下心中,这后宫三千粉黛亦是不及娘娘的一颦一笑。”
晏殊言闻言,又忆起上午自己与韫彧之的争吵,心中有些担忧,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子珑见状,安慰着说道:“娘娘你也无须担忧。常言道:床头吵架床尾和。陛下他那般喜欢娘娘,若是娘娘此番前去见陛下时,稍稍服软,陛下他定然是不会再生娘娘的气了。”晏殊言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只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到如今才吐露真心,会不会为时已晚?
子珑为她梳好髻后,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朝外疾步走去,想早些见到韫彧之,解释一番。半晌,子珑才匆匆跑出殿,手中拿着晏殊言将才画好的那幅画,追上晏殊言后,将这画递给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娘娘,你将这幅画拿去给陛下瞧瞧。陛下瞧见了这画,便会知晓娘娘对他的情意了。若娘娘不是真心,又怎能将陛下的那一双眼画得如此有神?”
晏殊言见到这画,面色微红,却终究还是接过了,朝长生殿走去。
晏殊言与子珑抵达长生殿,却被相九告知。道是韫彧之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一人离开了长生殿,至今还不曾回来,众人亦是不敢去寻。是以,现下也不知他在何处。晏殊言闻言,有些无奈,这南韫皇宫这么大,要找他,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晏殊言白白走了一趟,心有不甘,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忆起暗卫的存在。这宫人们不知晓韫彧之去了何处,但这些护卫韫彧之安全的暗卫们定然是知晓的,是以,晏殊言揪出一个暗卫,问道:“陛下呢?”
那暗卫面带难色,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曾说出韫彧之在何处。晏殊言见状,心下更是疑惑。但她素来聪明,见暗卫这番模样,转念一想,她又岂会猜不出来?晏殊言放开暗卫,转身便朝外走去。子珑还不知为何,便瞧见晏殊言已走了出去,只得紧跟着她离开。“娘娘,我们现下是回栖梧宫吗?”子珑开口问道。
“我们四处走走再回去罢。”晏殊言不咸不淡地答道,面色亦是不悲不喜,但若是细看之下,便能发觉她面容中带有一丝僵硬。
子珑见状,心知晏殊言现下的心情自然不会好,便安静地随着她一路走着。只是,走着走着,她便发觉,她们走的方向,恰巧通往司徒月的映凇宫。见状,子珑出声道:“娘娘,这一路偏僻了些,景色亦不是极好,不若随奴婢走另一条路吧。”
晏殊言闻言,笑笑,有些不甚在意地说道:“清净,倒也是极好。”
子珑见状,暗自跺脚,心里总觉得走这条路又会生出什么不好的事端来。
不多时,她便随着晏殊言走至映凇宫附近的琼池。子珑见状,又出声阻止道:“娘娘,上一次,你跌入琼池之中。好在陛下及时赶来,将娘娘你救了起来,否则,这后果定是难以想象。娘娘不会水,便不要靠近这琼池,我们还是早些回栖梧宫吧!”
子珑望着晏殊言,边走边说道。见她忽然止住了脚步,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打算离开。谁知,等了片刻,亦不见她转身,子珑心下疑惑,正欲瞧瞧是怎么回事,便听得一阵琴音传来。
这琴音时而低沉得仿若呢喃细语,时而缥缈得仿若是风中柳絮,时而沉稳如断崖边的古松。时而激扬,时而空灵,几欲令人失了魂魄。一曲终罢,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可见这弹琴之人在琴技上有着极深的造诣。
子珑循着那琴音望去,便瞧见一道明黄色身影端坐在凉亭之中,将将自古琴上收回了手。虽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子珑亦是知晓那人是谁。只因这皇宫之中,除却韫彧之,再无人敢穿明黄色。而韫彧之身旁的石桌边,坐着一位雪色宫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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