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小卒！那是伟大的安东尼奥……”

        未等尖刻的声音说完，绅士堆里的人头攒动，一个苦相的男人扒拉开周围的白脸钻了出来。

        “安东尼奥！你出来干什么！”

        “他用下巴指着我……他们要杀了我……”

        “那个老冰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个蠢驴脑袋！”

        “肃静——”

        “嘭——”

        法槌敲击的声响比任何以往都要来的雄劲有力。

        安东尼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婶婶……救我……”

        “肃静——”

        “嘭——”

        苍老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安东尼奥的渴求，约书亚看见了每张白脸上皱起的眉头。

        “先把他们放开。”

        肩膀倒扭的疼痛逐渐消失，可麻木与瘙痒却不减反增。

        士兵放开了约书亚的肩膀，但同时踹了一脚他的膝盖窝。

        约书亚被迫跪倒在地，纵然他的心里有许多不甘，但现在这种场合也着实不方便泄露。

        “案件具体为何事。”

        “殿下！卷宗在此！请殿下明察！”

        发出尖刻声音的白脸女人拿着文件冲了出来，她身形圆滚，像只飞不起来的麻雀般扑倒在安东尼奥的身边。

        嚼烟草的女人也终于从一大堆牛皮纸后转了出来，她散开尖刻女人手中的卷宗，大声念了出来。

        “安东尼奥在三个月前向这五个异邦人借了十亿贷款，并同他们立下契约，如若安东尼奥三个月后不偿还借款本金加利息十五亿，安东尼奥心口的一磅肉将会被割掉。”

        熟悉的情节如回忆碎片般涌入了约书亚的大脑，他快速眨了眨眼，转头和莫里亚蒂对视着。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约书亚的心情顿时沉落。

        这是举世闻名的莎士比亚戏剧之一，第四幕“法庭斗争”的情节尤其为后世所赞叹，其设下的“割一磅肉”命题也成为了风靡一时的经典。

        “安东尼奥，你为什么要贷款。”

        “我要帮我的朋友巴萨尼奥，他要娶那富豪的女儿鲍西娅，但他欠了一屁股债。”

        “为什么要帮你的朋友巴萨尼奥。”

        “他，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让大洋彼岸的黑色女巫对我和我亲爱的丽萨下诅咒，他要让我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约书亚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法庭之上不容嬉笑！”苍老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殿下！殿下！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安东尼奥身边的女人发出猛犸象般的尖叫，她的额头敲在潮湿的木板上，发出“砰、砰”的重响。

        “这五个人实在是没有任何情义！他们要割下您亲侄子的心头肉！那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您啊！”

        问题的关键再次抛向了莫里亚蒂等人，约书亚怎么也想不清这个矛头是怎么突然转过来的。

        “简直是荒谬！”莫里亚蒂随即辩驳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不想被割肉，还钱便是。”

        “安东尼奥，你借去的钱呢？”

        “已经在天地各处了……拿了钱，我立刻给了巴萨尼奥，他拿着钱和鲍西娅完成了婚礼……在，在赌场进行的婚礼。”

        “巴萨尼奥呢？”

        “在希腊、在维也纳、在俄国……就是不在威尼斯。”

        “鲍西娅呢？”

        “巴萨尼奥消失后，她就被她父亲锁进了阁楼。”

        还真是“伟大”啊，约书亚在心里默然道。

        上下嘴唇都麻麻赖赖的，他不知道自己憋笑了多少次。

        “那就是没钱还了。”

        莫里亚蒂浅笑着说道，语气刻意模仿着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口吻。

        “敬爱的殿下，我认为我的要求是合理的，如果签订的契约就这样草草了结，那就让世界上所有的法律都见鬼去吧！”

        约书亚这下疑惑了，莫里亚蒂分明知道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在原着中，鲍西娅正是利用这个漏洞驳倒了夏洛克。

        当然，在这里的法庭上，可恨的犹太人“夏洛克”便是约书亚这五人。

        “安东尼奥如若还不了贷款，则应当自愿割掉心口的一磅肉，殿下，刽子手已经带着磨好的铁刀等候您的命令了。”

        嚼烟草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的嘴里已经换了三个烟草，每个嚼完都会吐在安东尼奥悲剧一样的脸上。

        “你们！你们这些豺狼虎豹！整天生活在海底的红螃蟹！你们是一辈子生活在泥污中的毒蝎子！只知道欺负弱小！你们只会欺负可怜的安东尼奥……”

        尖刻的女人厉声尖叫道，她仰倒在地，如同一只四脚朝天的圆形蟑螂。

        虽然满嘴都是对其他人的辱骂与对安东尼奥的维护，可约书亚还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女人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海风从右边吹过，掀起了约书亚的阵阵寒意。

        同时，海鸥在左边发出阵阵讥笑，加重了他心里的不适。

        “莫里亚蒂先生，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既然敢签订契约，一定早已想好了理由……”

        “我当然知道。”

        “那这场官司我们必定会输……”

        “谁说我们会输。”莫里亚蒂挂起了礼貌的微笑，“相反，我们的优势比他们大得多。”

        “优势？我们有什么优势，在烧死前吃两株毒海藻去毒死他们吗？”

        即使被吓得浑身颤抖，雅各布的嘴还是一样坚挺。

        “我们知道他们想用什么论点来论证，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优势吗？”

        莫里亚蒂从容地说道，仿佛刽子手手上的那把铁刀的寒光并未闪过他的眼睛。

        “传召刽子手，行刑。”

        “嘭——”

        法槌再次敲响，刽子手赤裸着双脚来到了安东尼奥的身前。

        士兵们一拥而上，扒下了安东尼奥一层层上衣，直到他袒胸露乳。

        “靠近胸口的那个地方，一磅肉，刽子手的铁刀，开始吧。”

        命令传达，如一道不可抵抗的雷声。

        安东尼奥颓废地坐着，刽子手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海鸥止住了喧闹，海风也停止了呼啸，海浪静静地回荡。

        天地静止无声，仿佛都在等待那一声手起刀落。

        约书亚屏住了呼吸，直直看着刽子手脸上的铁面具。

        仿佛一条轨道滑向命运的节点，他知道，要来了。

        “殿下！我有异议！”

        丽莎从地上滚了起来，她跪直在地上，尖刻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势在必得。

        约书亚死死盯着丽莎的背影，生怕漏下一句话。

        “有何异议。”

        丽莎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将卷宗一把夺了过来。

        “请听清这荒谬至极的契约内容——如若逾期不还，债权人将割下债务人心口的一磅肉作为处罚。”

        “我听清了，所以如何？”苍老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了下来。

        “契约规定了心口的一磅肉，我们遵守约定，同意刽子手行刑……但是……”

        丽莎清了清自己喉咙，两团黑灰的眉头简直要吊上脑门。

        “刽子手只能割下一磅肉，不能是一点五磅，也不能是零点八磅，这样精确的计数，你能做到吗？”

        下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刽子手身上。

        刽子手慢慢摇了摇头，约书亚看不清刽子手铁面具之下的表情。

        “既然无法准确地取下一整磅肉，则契约作废！这五个人犯下故意杀人的滔天大罪，理应处以死刑！”

        丽莎收起手上的卷宗，白色的嘴唇之下是更白的牙齿。

        “有效。”

        “嘭——”

        约书亚的手心微微出了汗，他慢慢转动眼珠，想看看莫里亚蒂该如何应对。

        “我同意！”

        莫里亚蒂高举右手，脸上的微笑依旧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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