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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相思愈想,便愈觉得晏殊言今日的举止有些反常,她匆匆的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她转过身,朝着拘月楼的方向望去,重重宫阙之后,拘月楼中一片明亮。见状,相思的心中升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加快脚步,匆匆赶回了楼中。

        “主子!”相思回到拘月楼,果真不曾见到晏殊言的身影,便一面向楼上跑去,一面出声喊道。

        “相,相思!”顶层,传来晏殊言微弱的声音。相思闻言,急忙加快脚步,朝晏殊言出声的地方赶去。待她赶到顶层时,发现晏殊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而在晏殊言身边不远处,躺着一个黑衣人,他胸口处插着那把金龙刺剑,双眼大睁,却早已气绝身亡。

        “主子!”相思见状,尖声叫道,“主子,你撑住,奴婢这便去唤人来!”

        谁知,晏殊言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虚弱地说道:“相思,帮帮我,我,我的孩子!”

        相思顺着晏殊言的目光向下望去,然后,一脸惊恐与惶然地说道:“主子,这可怎么办?奴婢未曾生过孩子,不会接生!”相思吓得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相思,我,相信你!”晏殊言对着相思虚弱地笑笑。若是相思现下去唤人来,来回的时间那么长,那她的孩子,必定会胎死腹中。如今,她唯一能倚靠之人,也只有相思了。一阵又一阵的痛意袭来,几欲令她晕厥。晏殊言从未想过,生孩子,竟然会这么痛,仿若有一把尖刀,将她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啊!”晏殊言的痛呼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浑身是汗,一句话也说不出。到最后,她痛得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相思惊喜地喊道:“主子,已经能看到头了!”

        晏殊言闻言,脸上多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然而,那笑意还不曾消退时,“哇”的一声,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吐血之后,她的意识便渐渐开始模糊,浑身也再也没了气力。她就那般无力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气息渐弱。

        相思见状,更是惊惧不已,她声音颤抖地说道:“主子,你要撑住啊!若你撑不下去,那你腹中的孩子,可如何是好!”说罢,她便为晏殊言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昏昏沉沉的晏殊言听闻相思的话,蓦然睁开眼,眼中,多了一丝亮光。她用左手紧紧抓着相思的衣袖,艰难地说道:“我,我不能放弃!”晏殊言咬紧牙关,她手背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额上的青筋也显而易见。孩子,孩子!晏殊言心中无声地呼唤着。

        “主子,出来了,出来了!”相思大喜地喊道,急忙拾起地上的那一柄利剑,割断脐带。这拘月楼顶层没有水,是以,相思便只得脱下自己的衣裳,先将孩子裹在衣裳中。“主子,是个小少爷!”相思高兴地说道,说罢,便将那孩子抱到晏殊言身前。

        晏殊言看着包裹中的孩子,小小的,浑身红红皱皱的,看着也有些丑丑的。但是,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让她的心,多了一丝暖意,她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欣慰的笑意。这是她与阿之的孩子!

        她恍惚间看见,她与阿之一同牵着孩子的手,在花雨中漫步的场景,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人之幸事,大抵是如此,相爱之人伴于身侧,儿女承欢于膝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是,片刻之后,一丝惊恐浮上晏殊言的面容,而后,她费力地问道:“相思,为何我的孩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相思闻言,看着包裹中的婴儿,他呼吸浅浅,该是无碍的模样,是以,她捏住他的小脚,稍稍用力。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便响了起来。晏殊言听闻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笑容欣慰,只是,下一刻,她的嘴中涌出大量的鲜血,怵目惊心。

        “主子,你……”相思见状,惊恐地喊道。

        晏殊言颤抖着自她颈间取下韫彧之送她的那一枚玉玦,将它递给相思,声音虚弱不堪:“相思,我大抵是撑不了几时了,临死前,我有一事求你,还望你能答应我!”

        相思闻言,看着晏殊言那惨白惨白的脸,哭着点点头,哽咽地说道:“主子,你说……”

        “这孩子,他的父亲是南韫新帝韫彧之,咳咳……”晏殊言费力地说道,“求你带着他离开北临,待天下安定时,如若韫彧之他一直不曾有子嗣,那你,便将这孩子送到他身边去。这枚玉玦,便是信物。”

        “可是,主子,奴婢是宫婢,不能随意出宫,我要如何才能带着小少爷离开帝宫?”相思闻言,不知所措地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每夜亥时,北苑有运送夜香的马车队伍出宫。若你现下出发,恰巧能赶得上那出宫的马车队伍。拘月楼中值钱的小物件,你尽管将它们带上,出宫时自然会用得上,”晏殊言一边吐着血,一边为相思打算。

        “主子,若是我现下离开,留你一人在这拘月楼中,那你该如何是好?”相思见晏殊言为他们离开做好了打算,有些不舍地问道。

        “你只管带着孩子离开便是,不用管我,快走!”晏殊言看着相思,决然地说道。

        相思见状,便只能抱着晏殊言的孩子,跪在地上重重地三叩首,坚决地说道:“主子,相思定然会谨遵主子的吩咐,将小少爷带离北临。”而后,相思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晏殊言,终究决绝地转身跑下了楼,收拾好细软后,她便匆匆出了拘月楼。她用尽力气,一直朝北苑跑着,一路偏僻,也未曾见到有宫人经过。她回首望了一眼拘月楼,流着泪,继续朝北苑跑去。

        许是上天眷顾,她在路上碰见两个宫婢,恰巧是从前在祤灵宫中伺候过晏殊言的宫婢。相思急忙将孩子放在暗处,独自跑上前去,心急如焚地对那两个宫婢说道:“拘月楼中的晏姑娘遇刺,危在旦夕!快去将此事禀报陛下,不得有误!”

        那两个宫婢自然是知晓晏殊言对于临钰的重要性,见相思一脸焦急之色,衣裳上还有斑斑血迹,二人当即便向御清殿跑去。相思见那两人跑远,这才又折回去抱起孩子,继续朝北苑赶去。

        临钰在御清殿中饮酒时,近侍便步入殿中,上前通传道:“陛下,有两个宫婢现下在御清殿外,道是要紧的事求见陛下。”

        临钰放下手中的酒樽,不以为意地笑笑:“要紧的事?这宫中,如今怎还会有要紧的事?”

        近侍见临钰这般,当即便出殿去,对那两个宫婢喝道:“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婢,赶紧离开这御清殿,若是搅了陛下的清净,这后果,你二人可担待得起?”

        殿外一片沉默,继而,临钰便听得一个宫婢大声喊道:“陛下,拘月楼中的晏姑娘遇刺,危在旦夕!”

        话音才落,那御清殿的殿门忽然便被人打开,临钰站在殿门处,惊愕地说道:“你将才说什么?”

        “回禀陛下,将才奴婢在途中遇见照料晏姑娘的相思。相思浑身是血,见着奴婢,让奴婢二人赶紧前来御清殿禀报陛下,说是晏姑娘在拘月楼中遇刺,如今危在旦夕。”

        那宫婢的话还不曾说完,殿门处,早已没了临钰的身影,只有御清殿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晏殊言听着相思抱着孩子离开拘月楼后,便再也撑不下去了,缓缓阖上双眼。

        ……

        “阿姊,阿姊,你快些醒醒?”耳边,忽然传来晏殊年的声音。

        晏殊言闻言,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眼前,是一身青衣的阿年,眉清目秀,眼神熠熠生辉。与上次离别时相比,他要稚嫩许多,更像是一位稚气未脱的青葱少年。

        “阿姊,你又在这绣楼上睡着了,当心阿爹又要数落你一番。”晏殊年看着她,一脸无奈地说道。

        晏殊言闻言,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雅致的绣楼上。大抵是个春日,满院芳菲,春风暖曛,竟让她生出一丝醉意。晏殊言站起身来,她拨开绣楼上的桃花枝,透过那绯色云霞向外望去。阿爹他正值壮年,如今,正在院中劈着柴。晏殊言有些恍惚,怎地自己一觉醒来,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阿姊,你早已过了双十年华,其他人家的女儿早已成亲生子,可你,却连这嫁衣也一直不曾绣好。若是你再这般惫懒,还将上门的媒人打出府去,届时,阿爹怕是要将你许配给城北的屠户了,如今,这偌大的城中,怕是只有这屠户还愿意娶你。”晏殊年躺在一旁,调笑着说道。

        正说到此,正在劈柴的晏铭停下手上的动作,朝这绣楼上望来,继而便开口吼道,声音洪亮如钟:“晏殊年,你不去好好挑水,反倒又去打搅你阿姊绣嫁衣!莫不是你的皮又痒了?”

        晏殊年闻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本是想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成为那人见人爱的状元郎。奈何阿爹他却总是让我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阿爹庸庸碌碌了一辈子,可我却不想如他这般,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呜呼哀哉!”说罢,他只得放下手中的书,顺着绣楼旁的桃树三两下便蹿了下去,也不曾挑着水桶,便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去。

        晏殊言看着如今生龙活虎的阿年,正值壮年的阿爹,不知为何,只觉得热泪盈眶。

        “你也别闲着了,赶紧将你这嫁衣绣好,如此,也能早些寻个婆家。你瞧瞧你,如今都二十有三了,却还不曾成亲,反倒将那些上门的媒人打了出去。如今,这城中哪还有媒人敢来咱家,见着我们都得绕路走,连带着你阿弟的婚事也还不曾有着落。咱们晏家,如今都成了这城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晏铭看着晏殊言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出声吼道。

        吓得晏殊言急忙松开花枝,将自己隐于那一树繁花之后。

        “都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将这坏脾性改改。”一身素衣的妇人走进门,无奈地笑着说道。她身后,是任劳任怨地抱着木盆的晏殊年。

        “阿妗,早与你说过,不要再惯着她姐弟二人了。你看看,咱家如今都成城中的笑柄了。”晏铭见着那素衣女子,声音当即便低了几分,无奈地劝道。

        “总之,任凭旁人怎么说去,阿言阿年快乐便好,我倒也不拘着她姐弟二人了。”洛妗说道。

        晏铭还想再说些什么,洛妗也不管他,自晏殊年手中接过木盆,便将衣裳拿去晒了。晏殊年正关上门,那门便被人叩响。晏殊年打开门,那一身喜庆的媒人虽有些畏葸,但终究还是大着胆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晏铭看着那媒人,也不上前,只管自己在那里劈柴。反倒是洛妗,见着媒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去,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早已说过,绝不会将我女儿嫁给那没有文化的屠户。”

        “夫人多虑了,我此番前来,可不是为那城北的屠户说亲,”那媒人摇摇手绢,笑着说道,“那韫家的儿子过了适婚的年纪,如今,也终于有了成亲的想法。这不,韫老爷便托我前来为他家儿子说亲。”

        “韫家?是城中首富的那个韫家吗?”晏殊年闻言,环臂倚在一旁,忽然开口问道。

        “正是这个韫家,”媒人笑着答道,“那韫家少爷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房中也无妾侍。如今,这城中适婚的少女,哪一个不是盼着能嫁给他?这韫家少爷能看上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晏铭闻言,也不由得放下斧头,站在原处思索着。洛妗也甚是满意的。这韫家少爷,当年可是曾在月老庙中立誓,终其一生,择一良偶,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早已是城中的一段佳话。如今,阿言能被他相中,的确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那韫家少爷甚少出现在世人面前,若他奇丑无比,或是有何怪癖,将我阿姊嫁过去,岂不是害了她?”晏殊年又忽然说道。

        闻言,那媒人笑着自袖间拿出一幅画像,递给晏殊年,笑着说道:“这画中之人,便是韫家少爷。前些日子里,我见过他一次,这画像,与他真人相比,倒是有些逊色了。”

        晏殊年与家人看过画像后,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他便自那桃树攀上绣楼,将这画像递给躲在繁花后的晏殊言,调笑着说道:“定是阿姊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否则,这韫家少爷怎会看上你这等无德无才的女子?”

        晏殊言作势要打他,而后才红着脸接过画像,徐徐打开。那画中之人,身形修长,一袭白衣胜雪。头上的白玉冠衬得那发丝如墨,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俊朗无双。他手执丹青折扇,眉眼间多了一丝温润与儒雅。晏殊言怔怔地看着那画像中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姊,你的魂儿是被这画像勾走了吗?”耳边,传来晏殊年打趣的声音。闻言,晏殊言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脸更红了,仿若要滴出血来。

        “若是满意,咱家便将这门亲事定下了,”晏殊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方才我见爹娘对这韫家少爷也是欢喜得很呐!”

        晏殊言面红耳赤地点点头,继而便将这画像塞回晏殊年怀中,便飞快地跑回了闺房中。那媒人在院中良久,不知与爹娘又说了些什么,晏殊言在房中,听不真切。可是,她又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出门去,便只得在房中坐立难安。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晏殊言看着一身素衣的母亲,羞涩地唤了一声“娘”,而后便垂下头去,不再开口。

        洛妗慈爱地看着她,说道:“你们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还有待商榷。为娘将才看过他的生辰八字,你二人大抵是天作之合,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只长你半刻钟罢了。如今,你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如今,也冷却了为娘的一桩心事。”洛妗拭去眼角的泪,正欲起身,忽然又忆起何事,便自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对她说道:“这是韫家少爷送来的信物,据说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腕珠。是以,为娘便将你的那枚玉玦当做信物,拿给了媒人,托她给那韫家少爷送去了。”

        晏殊言打开那锦盒,盒中,是一颗幽蓝色的琉璃珠子,在阳光下,隐隐闪耀着流光。看着这颗幽蓝琉璃珠,她竟生出一丝物归原主、失而复得的欣喜。她颤抖着手将这腕珠戴在自己的手上,耳边依稀响起一句誓言:“待我君临天下,便以江山为聘,许你一世安乐。”忽然间,不知为何,她便已泪流满面。她总觉得,她这一生,等了这么年,不为其他,就只为它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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